著傳者: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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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衣好生過意不去,過來扶起掌櫃,道:「掌櫃的,真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那掌櫃的苦著臉道:「好說,好說。」但是見一些桌子砸了,椅子碎了,如何笑得出來?嚴瀚章自懷中拿出一錠金子遞給他道:「掌櫃的,這錠金子算是陪你的損失,可足夠?」

那掌櫃見那金子份量不輕,足足可賠上數倍的損失,有些猶疑地道:「太多了,公子。」嚴瀚章道:「就收下吧。另外,」他對二樓雅座的幾桌客人舉手一揖:「我請各位吃飯喝酒,不要客氣盡量點菜,全算我的帳,以對剛才驚擾各位用飯之事道歉。」

二樓的幾桌客人起了一陣小小的喧嘩,有的向嚴瀚章道謝,有的私下稱讚嚴瀚章和鐵衣兩人的見義勇為和好義疏財等等,鐵衣卻去扶起了那位姑娘,讓她坐在自己這一桌。原本在樓下躲到一旁的店小二們,都上來整理善後,擺上新的碗筷及酒菜,二樓又慢慢恢復平靜。

鐵衣撿起了破掉的琵琶,柔聲道:「姑娘,你的琵琶。」那姑娘仍在啜泣不已,聞聲抬起頭來,秀髮微亂,淚水滿眶,更加顯得我見猶憐。她低泣道:「我就只剩下這把琵琶了,原本指望可以賣唱來還債,現在…」她突然向鐵衣跪了下去:「大俠,您行行好,我…我願意一輩子伺侯您,作丫環作奴僕都沒關係,只求您幫我讓我葬了我爹,可憐他老人家還未入殮,我連一口薄棺木都還買不起…」

鐵衣慌忙去扶,道:「姑娘請起,錢財之事不成問題,我程鐵衣還能幫得起這個忙,至於這賣身之事就不用提了。」那姑娘不肯起來,說道:「程大俠肯施以援手,小女子無以回報,情願終身伺候您,就求您答應收留我吧!」

嚴瀚章在一旁笑道:「既然這個姑娘這樣感恩,程局主,你不是愛聽她唱曲兒嗎?就把她留在身邊解悶,也是美事一件啊。」

鐵衣不悅地道:「濟危扶弱本來就是我輩中人應作之事,哪有與人幫忙,又指望別人報答的道理?更何況事關這位姑娘一生的幸福,怎麼可以當買賣一般如此草率?」

嚴瀚章帶著一抹詭譎笑意,附耳對鐵衣道:「方才程局主不是說這位姑娘的聲音像極了你的意中人?正好,我瞧這位姑娘容貌美麗,又是誠心要跟在你身邊,定是對你百依百順,你大可以把她當作你的意中人的代替品,不用再受相思之苦。反正既然你的意中人不在身邊,現成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呢?」

鐵衣氣得跳了起來,怒道:「你說什麼?我程鐵衣是這樣趁人之危,反覆無常的小人嗎?」

他的聲音大了些,引來其他幾桌客人好奇的眼光,那位姑娘嚇了一跳,怯怯地抬眼看他。鐵衣見到嚴瀚章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坐下來,帶著怒容道:「嚴公子,我們今日談得投機,程某已經把你視為朋友。是朋友,就休要再提這些話。」

嚴瀚章笑道:「就是因為在下也把程局主當作朋友,才會有此念頭。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就拿舍下來說吧,家父妻妾成群,也沒人曾批評他用情不專,反覆小人。我實在看不出來這件事有什麼不妥之處。如果程局主同意,這位姑娘的債就由我來還清,算是在下的小小一點結交朋友的心意。」

鐵衣道:「我知道公子出身富貴,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但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勉強不得。我心裡已經有位喜歡的姑娘了,不能在一起,是我沒有這福分不能強求。」他臉上掠過一絲黯然,「可是這世上沒有人可以代替她,我也絕計不會再喜歡上另一個姑娘。沒有感情的人就不應該在一起,什麼三妻四妾,對我來說都是不能接受的事。嚴公子,我是個頑固的人,從來只知道對一件事情擇善而固執,保鑣事如此,感情事也如此。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也就是了。」

鐵衣這幾句話說得輕聲卻堅定,嚴瀚章注視著他,臉上神色十分複雜,似乎有些感動又有些不悅,過了一會兒才展顏笑道:「想不到程局主如此癡情,嚴某倒是多此一舉了。既然這樣,嚴某也不便勉強。」對著那姑娘說:「你可以起來了。這邊是一百兩銀票,你就拿去還債及辦你爹的後事,剩下的作些小本生意,別再出來賣唱了。」那姑娘聽話地接過銀票,拭淚道:「多謝公子。」站起身來。

鐵衣忙道:「嚴公子不需破費,是我答應這位姑娘要幫她還債的,自當由我出錢才對。」嚴瀚章笑道:「程局主作得善事,難道我就作不得嗎?你我在這等錢財小事上再爭下去,徒然顯得婆婆媽媽而已。」鐵衣笑了,道:「嚴公子果然豪爽。」對那姑娘說:「姑娘,我請位店小二送你回家好了,免得那幾個流氓再來生事找碴。」那姑娘搖搖頭道:「多謝程局主,我,我自己可以回家。我會找些街坊鄰居替我作證陪我還清債務,今後就不怕那些地痞流氓了。」鐵衣點點頭,那姑娘又鄭重地向他們兩個人道謝,抱著破琵琶,盈盈下樓去了。

鐵衣端起杯子,道:「多謝嚴公子如此見義勇為,來,我敬你一杯。」嚴瀚章笑道:「彼此,彼此。」兩人對飲了一杯,相視大笑。鐵衣想想又道:「奇怪,這些我從來也沒對其他人說過,連采玉都沒提過,想不到今日卻在嚴公子面前吐露心聲。」嚴瀚章笑道:「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兩人正談笑間,一個店小二端上菜來,笑道:「這是掌櫃的招待兩位客倌的口蘑肥雞,請兩位慢用。」鐵衣笑道:「掌櫃盛情,請代我謝過。」那店小二將菜放下,卻不離開,笑道:「請兩位客倌先試試味道如何,掌櫃的吩咐了,如果菜不合兩位胃口,便撤下去重做。」

鐵衣道:「掌櫃的太客氣了,嚴公子,我們就先試試菜色吧,請用。」

兩人拿起筷子,才要下箸,突然自樓梯下傳來一個聲音大喊:「菜中有毒!不能吃!」  

☆京城春韻14☆

兩人一驚,鐵衣好快的反應,馬上手一翻,把整盤肥雞都往那店小二身上潑去,那店小二右手把外衣一扯,將潑來的菜餚盡數包住往旁邊一拋,菜擲到地上散了開來冒出小小青藍色的火焰,菜中果然有毒!

嚴瀚章臉色陡變,但就這樣緩得一緩,鐵衣已護在嚴瀚章身前,那店小二左手抽出暗藏於懷中的匕首,和鐵衣打了起來。樓下也傳來一陣紛亂,只聽到掌櫃的驚叫道:「怎麼小四倒在角落這裡?他不是上樓送菜去嗎?」

猛聽到幾聲大響,數名蒙面人破窗而入,持著刀劍加入圍攻鐵衣和嚴瀚章的戰局,鐵衣的蟠龍棍左支右擋,卻礙於二樓樓面狹窄伸展不開。嚴瀚章提起一張椅子抵擋往他身上招呼的刀劍,一名蒙面人正要舉刀往嚴瀚章身上砍去時,冷不防一條軟鞭套上了他的頸子,一扯一甩便將他擲出窗外,軟鞭的另一端持在一個黑衣少年的手上,正迅速地自樓梯奔上,叫道:「程局主你先離開,這邊交給我!」

鐵衣大奇,不知道怎麼突然冒出這一個黑衣少年來,但聽聲音便是剛才出聲警告的人,此時也不及詢問,便一抱拳道:「多謝!」一手托著嚴瀚章,便湧身往窗外跳落,穩穩地站住地面。兩人才剛跳下,馬上就有數人奔上樓梯,迎戰那幾名蒙面人,居然便是方才那幾名討債的漢子!那黑衣少年沉聲對那幾名討債漢子道:「這邊交給你們,務必阻止他們繼續追趕公子!我先去保護公子。」那幾人齊聲應道:「是!」一時刀劍聲大響,把個二樓雅座當場變成了戰場,原本幾桌客人慌忙逃下了樓梯。

那黑衣少年輕飄飄地自窗口一躍而下,還未著地,已見到鐵衣和嚴瀚章兩人又被幾名埋伏在外面的蒙面人圍住,身還在半空中軟鞭已出手,一名圍住嚴瀚章的刀客後腦吃了一鞭,哼也不哼一聲地立即翻身倒地。鐵衣見來了生力軍,精神一振,蟠龍棍在護住嚴瀚章和自己的同時尚有餘暇去打量這黑衣少年,見他蒼白瘦弱,臉上有道長長的劍痕,看起來比個姑娘家還要秀氣,一副弱不經風的樣子;但身形飄忽,武功竟是出乎意料地高。軟鞭本不好使,但這少年使來卻如自己手足一般靈活,一條黑色長鞭異乎尋常地長,連手柄都比一般的要長得許多,揮舞之時就像一條長蛇在圈子中吞吐噬人,進退詭奇。鐵衣暗暗稱異:「這人是誰?江湖上從未聽過有這樣使長鞭的高手,怎麼會突然出現來幫助我們?這群蒙面人又是誰?目的是什麼?」

這許多問題尚無時間得到解答,雖然鐵衣等三人合力打倒了數名蒙面客,但不一多時又有兩批蒙面人到來,只戰得三人氣喘吁吁。而見敵人源源不絕,鐵衣越戰越是心驚,那少年眼見事情不對,便對鐵衣喊道:「程局主,你們先回長風鏢局求援吧,我來替你們斷後。」鐵衣道:「那怎麼成?這些人看樣子是衝著我們來的,承蒙閣下拔刀相助,我們怎麼能反而拋下你自行逃走?」

嚴瀚章手中拿著搶來的一柄劍,叫道:「程局主,這樣下去只會更糟,如果我們兵分兩路,不但可以分散敵人的兵力,一方面也可求得救兵,勝過在這裡作困獸之鬥…」本來只懂一些拳腳功夫的他要迎戰這些武功高手已覺吃力,這下一說話分了心神,手中劍便被一蒙面人揮刀震飛,右手虎口登時被震得流血。鐵衣一棍把那人擊退,急忙扶住了嚴瀚章,問道:「嚴公子,沒事吧?」嚴瀚章臉色極是不豫,皺著眉搖了搖頭。那黑衣少年揮鞭迎住了其他蒙面人,怒道:「還不快走!」鐵衣道:「好,那就有勞閣下了!」揮舞著蟠龍棍,帶著嚴瀚章衝出了重圍。數個蒙面人擺脫軟鞭的鞭影,跟著兩人一路追了下來。

跑沒多遠,又回到早上經過的市集,因已近中午,人潮少了許多,小販們也開始準備收攤了。鐵衣本不想殃及無辜路人,但見後面追兵步步進逼,又不見岔路,只好硬著頭皮往市集裡闖,一面喊著:「大家讓讓路,後面有人追殺我們!」頓時驚叫聲四起,路人紛紛閃避。

賣水果的李大娘尖聲嚷著:「哎哎哎,二少局主你可是怎麼搞的,把人帶進這裡來打架,我們生意還作是不作啊?」她一面嚷著,一面手裡可沒閒著,覷得分明,待鐵衣兩人經過後便將一堆梨子往地上撒去。那群蒙面人紛紛躍起閃避,有一個動作較慢的,卻一腳踏上了個梨子,只摔得四腳朝天,半天爬不起來。李大娘一邊還繼續嚷嚷:「二少局主你怎麼摔了我的梨子?可惜啊可惜,三分銀一斤上好的梨子啊,又脆又甜…」

她這一舉動提醒了其他的小販,賣五穀雜糧的章老闆哎喲一聲蹲下來躲到穀物袋後面,順手一推,黃豆綠豆紅豆黑豆就五顏六色撒滿了街上;吳二楞子拉著手推車要逃,手略略一鬆,高高成堆的大白菜轟隆一聲倒下,把一個蒙面人埋到大白菜堆裡;胡屠戶一腳踹開裝雞的木籠子,叫道:「二局主你留神點,踏壞我的籠子了!小黃、大黑,去把雞都給我叼回來!」他大聲吆喝著兩隻狗去追雞,一時街上雞飛狗跳,好不熱鬧。那群蒙面人追趕之勢頓時被延緩下來,有的被滿地的豆子絆滑了好幾跤,有的被亂飛的雞阻住去路,一怒之下刀劍亂揮,當場把個武林高手變成了殺雞屠夫。等他們跌跌撞撞走出了市集,大街上已不見了鐵衣兩人的蹤影。

一個蒙面客問道:「現在怎麼辦?」另一個蒙面人沒好氣地道:「怎麼辦,當然繼續找!你先回去稟告主子,請他下令增派些人手。哼,都是這群賤民壞我大事。」他惡狠狠地轉過身來想找人洩憤,卻見市集中的人早就躲的一個影兒都不剩,空蕩蕩的市集只剩滿地豆子和踏爛的水果蔬菜,還有幾隻雞啄食著豆子和蔬菜,不時快樂地揮動翅膀,為豐盛的美食高啼幾聲。

他氣得把刀在空中亂揮亂舞出氣,冷不防一隻鳥飛過,排泄物不偏不倚就掉在他臉上,更惱得他哇哇大叫。  

☆京城春韻15☆ 

鐵衣和顏瀚章兩人繞進小胡同內,街坊鄰居認識鐵衣的人多,見他們被人追殺,都二話不說地讓他們穿越屋子自後門出去,馬上又是另一條胡同,前門若有追兵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兩人跑了一陣,估計已將追來的人拋得老遠了,才在一家藥舖前停了下來。鐵衣對嚴瀚章道:「嚴公子,我們先包紮一下你手上的傷,歇息一下再走。」兩人進了藥舖,裡頭的大夫迎出來,原來也是認得鐵衣受過恩惠的人。略看一下嚴瀚章的傷便笑道:「不打緊,擦傷而已。」上了藥後細心地包紮起來。

鐵衣問道:「請問大夫,這裡是哪裡?剛才我們左彎右拐的,有點迷了方向。」那大夫道:「這邊已經很靠近西便門了,喏,再過去兩條胡同便是城門了。」

鐵衣一頓足,懊惱道:「糟了,剛剛一心想抄近路趕回鏢局,一定是急忙中拐錯了一個彎,現在反而越走越遠,走到城西來了。」

嚴瀚章沉吟道:「如果我料得沒錯,現在敵方一定派了許多人在城中搜尋我們,尤其是回長風鏢局的路上,必定設了埋伏等我們自投羅網。既然已經到了城西,索性就出城到白雲觀暫避,再遣人通知鏢局。」

鐵衣一擊掌道:「好!避其鋒而行,果為上策。白雲觀也是武林同道,觀主與長風鏢局亦是舊識,定能助我們一臂之力。」一想不對,疑道:「嚴公子怎麼知道白雲觀?」

嚴瀚章淡淡一笑,道:「偶然機緣中與白雲觀主認識的。趁現在追兵還沒想到要搜這一帶,程局主,我們還是趕快出城吧。」

兩人當下便要離開,那大夫十分擔心,道:「程二局主,不如我替你捎個口信去長風鏢局吧。」鐵衣道:「那不成,這些人不知是何來歷,萬一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客,反倒連累了你。」那大夫道:「我提個藥箱說要去病人家出診,誰都不會起疑心的。」鐵衣一想有理,只好道:「那就麻煩大夫走一趟了。」

那大夫笑道:「不用客氣。能為長風鏢局效勞,是我的榮幸,求都求不來呢。」鐵衣又要給那大夫藥錢,那大夫堅辭不肯收,鐵衣只好一揖道謝了。

為免受人注目,鐵衣和嚴瀚章兩人故示從容,邊走邊聊地向西便門走去。兩人順利出了城門,正自放下了心中一塊大石,忽聽到半空中幾聲鷹唳,隨即一隻老鷹飛撲了下來。鐵衣一驚,伸棍去格,嚴瀚章卻阻止他道:「沒關係,是我豢養的鷹。」自懷中掏出手巾在左手上裹了幾圈,一聲呼哨,那隻鷹便收翅停上了他左手。待嚴瀚章取下了它腳上小筒裡的一封薄簡後那老鷹隨即飛離他手,只在他頭上盤旋,顯然是訓練精良的猛禽。

嚴瀚章展開信簡看後,臉色隨即變得凝重。他自懷中取出一小節炭筆,在信簡後寫了「白雲觀」三字,再呼叫老鷹下來,讓它攜了信振翅往來時方向飛去。

鐵衣問道:「嚴公子,信上寫些什麼?」嚴瀚章原本抬眼望著老鷹飛去的方向,此時轉過身來,兩道精光四射的目光注視著鐵衣,鐵衣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凜。好凌厲迫人的眼神!始終帶著的那一抹微笑消失了,薄唇只剩毫無感情的直線,這時的嚴瀚章,竟像換了個人似的,令人有些畏懼。

他不答鐵衣的問話,卻道:「程局主,記得我昨日託鏢時,曾說過這趟鏢沒有任何風險的話吧?」鐵衣楞了一下,道:「記得。」

嚴瀚章道:「但現在,事情起了我預想不到的變化。從此刻開始,我們每一步都可能有性命之憂。我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你可以轉身便回長風鏢局,就當我從沒出現過,也不曾委託長風鏢局保鑣,但長風鏢局上下不得洩漏半點口風。一是你繼續保護我的安全,但是此去凶險極大,你我可能就此命喪這荒郊野外。更有甚者,我的對頭可能會遷怒於長風鏢局,長風鏢局輕則關閉,嚴重的話甚至是滅門之禍。你作選擇吧。」

鐵衣將蟠龍棍一豎,凜然道:「嚴公子當程某是這等貪生怕死之人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長風鏢局接下來的鏢,從沒有半途反悔過。程某自當盡心盡力保護公子的安全,就算賠上程某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嚴瀚章看著他,冷冷地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敵人是誰?為了什麼原因要追殺我?倘若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惡人,招搖撞騙冒充了世家子弟來騙得你保護我,那怎麼辦?」

鐵衣道:「我相信公子的為人,絕不是奸佞之輩。我和公子相處了這大半天,公子的行為舉止,言語談吐,都讓程某佩服。別說今日公子是託鏢之人,就算今日公子只是一介平民,又身無分文,程某既然交了你這個朋友,便會為朋友兩肋插刀,決不後悔!」

聽了鐵衣這番誠心的話,嚴瀚章神情有些異樣,過了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京城春韻16☆

嚴瀚章笑完才道:「哈哈,朋友?我從來不信朋友這兩個字。程鐵衣,我來告訴你朋友是什麼,朋友就是表面上和你親熱至極,轉了身後就把你賣給敵人的人;朋友就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的玩伴,為了高官厚祿在你茶中下毒的人。兩肋插刀,萬死不辭?哼,這種話我聽了太多,到頭來當利字當頭或是生命受到威脅時,還不是把這些誓言忘得一乾二淨?」

這幾句話語氣甚重,盡是譏嘲之意,鐵衣呆了一下,這真的和那位溫文有理的嚴瀚章是同一個人嗎?他也從未被人當面貶低他的誠意過,不禁動了怒,瞪眼道:「你…」

嚴瀚章冷冷地道:「我怎樣?怎麼,生氣了,想翻臉走人了?成,你走吧,這不過再次印證我說的話而已,所謂朋友,不過都是嘴上說著好聽的話罷了。」

鐵衣怒火上升,當真轉身便走,但走沒幾步,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當即停步,回身衝口而出道:「你這樣不肯相信我說的話,莫非是因為你被朋友背叛過?你方才不加思索隨口所舉的例子,是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實吧?」

嚴瀚章一怔,冷冷地道:「你要走便走,囉唆什麼?」

鐵衣見他避而不答,更加確認自己所猜不虛,怒氣便消了一些,揚眉道:「我不走了。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朋友,我都絕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嚴瀚章冷哼一聲,道:「隨你。」轉身向西邁步便行。走沒幾步,鐵衣突然一個箭步往前躥,伸棍護在他身前,沉聲道:「是誰?給我出來!不要鬼鬼祟祟躲在樹叢裡!」

前方的樹叢輕響了一聲,卻遲遲不見人影。鐵衣正待持棍上前,身後的嚴瀚章卻開口了:「是希泠嗎?出來吧。」

一個人影自樹叢後現出身來,神情有些疲累,蒼白的臉頰上濺了些斑斑點點的血跡,腰間圍著條黑色軟鞭,正是那黑衣少年希泠。鐵衣見是剛才出手相助的神秘少年,喜道:「是你?」

希泠向他淡淡笑了一下,招呼道:「程局主。」隨即走到嚴瀚章面前跪下,道:「公子。」鐵衣把蟠龍棍放下,訝道:「公子?原來你是嚴公子的隨從?」

嚴瀚章沒回鐵衣的話,冷然道:「其他的人呢?」希泠神色黯然,道:「敵人派出的人馬太多,屬下抵擋不住,死傷慘重;這次跟隨的人中,柯齊昌和其他人都殉職了,許祏安受了重傷,回府去通風報訊,增援的人應該此刻已出了門。」

聽到這樣的壞消息,嚴瀚章原本冷漠的表情變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傷感,喃喃地道:「是嗎,全軍覆沒了…」

希泠的聲音有些哽咽,卻道:「公子不用擔心,按理他們在途中便會收到老鷹所傳的信簡,很快便能趕到此處。」

嚴瀚章很快又恢復原先冷漠的樣子,皺眉道:「我這次出來行蹤如此隱密,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居然讓那人知道我的所在。」

希泠道:「屬下認為並沒有人敢洩漏公子的所在,只是無巧不巧,公子和程局主在皇城前觀賞風景時,正好那人的轎子經過,必是發現您單身在外,以為有機可乘,所以…」

嚴瀚章臉一沉:「他在皇城廣場上看到我?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隱瞞此事,不先稟告我!」希泠囁嚅道:「屬下…屬下是想尋適當時機再稟告公子,但公子一直都和程局主在一起…,而且,屬下是真真沒有料到他會那麼快,而且那麼明目張膽地派出刺客…」

嚴瀚章怒道:「他早就處心積慮要找時機下手除掉我,如今見我出府,他豈能放棄這大好機會!如果我早知此事,我定能早作準備,也不至於折損我這麼多人手了!」

見嚴瀚章如此咄咄逼人,鐵衣不禁起了反感,插嘴道:「嚴公子,你何必這樣嚴厲責備這位小兄弟?下手殺害你其他部屬的是你的對頭,你這樣責備他,倒像罪過都在他一人身上似的。」

嚴瀚章怒道:「是我的屬下,我要罵要殺都隨我,你敢干涉我?!」鐵衣也動了怒:「他一個人拼死擊退了十幾個刺客,還迢迢趕來保護你,你反倒對他疾言厲色,難道你看不出來他現在已經累得體力耗盡?你不但不心存感激,還耍什麼主子派頭!」

嚴瀚章一怔,鐵衣又續道:「你這個忠心的小兄弟,明明已經累得半死,還撐著不敢讓你看出來。他從皇城廣場一路跟著我們,我絲毫沒有發覺,足見他的輕功甚好;要不是他的體力不支,以致方才在樹叢後面這一落地重了些,我都還不會警覺到他的蹤跡。對這樣忠心的部下毫無體恤之心,還能妄想別人替你效忠?」

見兩人快要吵了起來,希泠忙道:「的確是屬下誤了事,程局主,您別生公子的氣,公子怪罪於我是應該的。」鐵衣轉身向著希泠,氣結道:「這種不明事理的主子,你還為他辯解?」

嚴瀚章雙眉一軒,怒氣未消地正要開口,瞥眼卻見到希泠的臉上仍有些微青紫,正是昨晚被自己掌摑的傷,此時更濺了些許血跡,也不知道是敵人留下來的血跡還是希泠受的傷?他突然心軟了,停頓了一下,道:「罷了,起來吧。京城這麼大,偏生我在皇城前逗留不到半個時辰,就會冤家路窄遇上他。也許這是天意吧,天要亡我,怪你不得。」

聽到嚴瀚章的語氣突然變得蕭索,鐵衣一愕,希泠卻紅了眼眶,叫道:「公子…」嚴瀚章冷冷地道:「起來吧,我們趕路。」

希泠低聲應道:「是,公子。」正要站起身來,但他本來已經累極,又跪了這好些時刻,起身時眼前一黑,身子便一晃險些栽倒。鐵衣和嚴瀚章不約而同迅速伸出手去扶住了希泠左右兩側,但嚴瀚章一等希泠站穩後便立即抽回手,轉身逕自走了,掩飾住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關心。

鐵衣扶著希泠問道:「小兄弟,沒事吧?」希泠搖搖頭,道:「謝謝您,程局主,我沒事。」鐵衣皺眉道:「他是你主子,我可不是,你別用這樣的語氣稱呼我,我聽了渾身不自在。要不你叫我程局主,要不你隨性一點,叫我程大哥,別這樣您啊您啊地咬文嚼字,我是江湖中人,受不了你們富貴人家那一套。」

見鐵衣一副對繁文縟節極端嫌棄的神態,希泠忍不住笑了。他本來在嚴瀚章面前都是戒慎嚴肅,十分老成的樣子,這時笑了起來,就像春天掠過他清秀的臉龐似的,終於流露了幾許和年齡相符的稚氣。鐵衣忍不住道:「小兄弟,你還是個孩子嘛,他對一個孩子如此嚴厲,真是太過分了。」

希泠忙道:「公子不是這樣的人,他對部屬嚴厲,也是不得已的。」鐵衣皺眉道:「是嗎?我可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得已的。不過說真的,你這個主子也太過神秘古怪,教人摸不著頭緒,先前在鏢局時一派客氣有禮,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希泠望著他,眼中有著懇求的神情,道:「程局主,日後你若還有與公子相處的機會,你會明瞭公子的個性和苦衷的。但現下危機迫在眉睫,沒有時間讓你們彼此了解,不管你喜不喜歡公子,公子實際上真的是一個很仁慈的人,所以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面臨的敵人比你能想像的更為陰險,勢力更是龐大,單靠我一個人絕對無法保護公子的。我死不足惜,但公子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程局主,求你答應我,保護公子周全,好嗎?」

鐵衣見他說得誠摯,急忙道:「小兄弟,你放心,我會盡全力保護嚴公子的安全的,不過,」一句梗在心中很久的話,他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絕對不是嚴公子自稱的江南富豪那般單純吧?」

希泠一怔,道:「這…還是等公子親口告訴程局主,比較妥當吧。」鐵衣輕嘆道:「我也料到你不肯說的,算了,我們去趕上你家公子吧。」

希泠點點頭,見嚴瀚章已走開一小段路了,春日白晝仍短,在這個時辰太陽已稍許有點西斜,照得嚴瀚章傲然獨行的身影看來竟有些寂寞。他忙快步追了上去。  

☆京城春韻17☆

還未趕上嚴瀚章,忽然聽到後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希泠急忙往後一看,見煙塵滾滾中幾個蒙面人策馬奔來,失聲道:「不好,敵人追來了!」

鐵衣叫道:「我來擋住他們,你先走!」希泠卻道:「不,你護住公子先走,別等我!」一旋身抖出腰間軟鞭向那幾個人迎去,鐵衣遲疑了一下,究竟要幫希泠還是保護嚴瀚章先走?正為難間,嚴瀚章已奔了回來,怒道:「發什麼楞?還不去幫忙!」

雖然嚴瀚章的態度頤指氣使,直把鐵衣當作他的屬下一般使喚,但鐵衣本不是斤斤計較的性格,也就依言提起蟠龍棍加入戰局。來的數名蒙面客本領雖不錯,卻不是鐵衣和希泠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已紛紛負傷,不敢戀戰,便想往來路逃去。鐵衣和這些人素不相識,並不想為難他們,歇手不去追趕。忽然身後的嚴瀚章冷聲道:「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希泠稍一遲疑,手中軟鞭已如毒蛇般竄出,頓時殺了數人。剩下一個人騎馬已逃出數尺,希泠一提氣展開輕功,幾個縱躍眨眼間便趕上那人,揮鞭將他捲下馬來,頭撞到地,立刻暈了過去。

鐵衣見嚴瀚章如此冷酷,怒聲道:「嚴瀚章,你太殘忍,這些人也不過是聽命於主子的人,你何必要趕盡殺絕?」嚴瀚章冷冷地道:「你可憐這些敵人,那誰來可憐希泠?不趕盡殺絕,隨便讓任何一個漏網之魚回去通風報信,再領一群人來的話,閣下縱然自信還可以與他們戰上一天,你以為希泠還有力氣再抵擋他們?」

鐵衣一愕,回頭見希泠果然明顯地體力不支,單手支撐在一棵樹幹上,正努力調勻呼吸。

嚴瀚章的語氣和緩了一些:「希泠的身子一向不是很強健,他長於輕功,武功也走輕靈詭異一路,勝在無聲無息,出奇不意;體力和內力卻不佳,並不能持久這樣消耗下去。你方才的話提醒了我,我們若今日想平安抵達白雲觀,就不能戀戰,也絕不能手下留情,讓敵人能回去請求增援。不然的話,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鐵衣雖覺得他這一番話有幾分道理,還是悻悻然地道:「你大可以叫他打昏他們或點穴,只要他們動彈不得,就不會回去求援,不至於非要他們性命不可。」

嚴瀚章嫌鐵衣是婦人之仁,鐵衣勸嚴瀚章得饒人處且饒人,兩人又爭辯了起來。希泠調勻了呼吸,將四散逃逸的馬牽了三匹過來,勸道:「公子,程局主,既然敵人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我們還是快離開這地方吧。」

嚴瀚章不高興地瞪了鐵衣一眼,翻身上馬。三人馳馬騎出數里,冷不妨自草叢中飛出數枚暗器,都往嚴瀚章身上飛去。三人都是一驚,鐵衣縱馬趕上伸棍擋下了暗器,希泠刷的一鞭便往嚴瀚章所騎的那匹馬屁股上抽去,那馬吃痛,載著嚴瀚章飛快地往前奔。希泠本意是要搶先一步讓嚴瀚章先離開,沒想到敵人早有埋伏,等嚴瀚章注意到地上的絆馬索時已經太遲了,那馬長嘶一聲被絆倒在地,幸好嚴瀚章騎術本精,順著被拋出之勢手握著馬韁在空中繞了一圈,穩穩地落到地上。緊接著鐵衣和希泠所騎的馬也被射死,敵人的用意昭然若揭,就是不讓他們輕易離開此地。兩人立即圍到了嚴瀚章身邊,全神戒備。

隨著被驚起的鳥群漫天散入夕陽餘暉,樹叢中逐一現出人影,一個,兩個,十個,鐵衣心中略數了數,竟有三十餘位蒙面客,手中持著或刀或劍,或槍或矛,不發一言地朝向三人,將三人包圍在中心。一個陰冷低沉的聲音劃破這雙方僵持中的靜默:「饒是你平日不可一世,總算也有今日落魄至此的局面。」

隨著話聲慢慢踱出了一條高瘦的人影,臉上同樣蒙著一方黑巾,露出的眼睛細長狹窄,明顯露著恨意。  

☆京城春韻18☆

希泠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出是那裡聽過,持鞭叱道:「你是誰?為何擋我們去路?」那蒙面人首領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嚴瀚章冷冷地道:「不用問他名字,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名走狗罷了。哼,我還以為他有天大的膽子敢親自率領刺客來暗殺我,果然還是一貫地藏頭縮尾,只敢躲在別人的背後大呼小叫,沒半點擔當的氣魄。」

那蒙面人冷笑道:「死到臨頭,還想維持你高高在上的姿態?我家主人信任我,把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根本用不著他出面,我自會取你的首級回去覆命。」

鐵衣怒道:「說你們藏頭縮尾還不承認,瞧瞧你們,一個個都用黑巾蒙面,不敢光明正大地用真面目視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那蒙面人首領細長的眼睛瞇成一直線,落在鐵衣身上:「長風鑣局程鐵衣,是吧。聽說長風鑣局在江湖上的名號十分響亮,可惜啊可惜,今日你程二局主葬身在此,明日長風鏢局就會化為一片廢墟。天下第一局的名號,自此自江湖上消失。」鐵衣怒道:「你什麼意思?」

那蒙面人首領道:「等我送你們上路,黃泉路上你再好好問他吧。」他手一揮,約十名左右的蒙面人緩緩縮小包圍的圈子,逐步進逼,剩下的二十餘名蒙面人卻按兵不動。嚴瀚章三人暗暗心驚,敵人深謀遠慮,竟然是要以車輪戰消耗他們體力,嚴瀚章不懂武功,希泠體力不濟,鐵衣一個人怎麼能保住三人全身而退?

希泠忍不住向來時路瞥了一眼,只盼救兵能及時趕到。

他的動作卻落在蒙面人首領的眼中,冷笑一聲道:「不用看了,救兵不會來的。否則,你以為我是如何得知你們的行蹤的?」他自懷中取出一物,攤開手掌,赫然便是那封縛在老鷹腳上送出去的竹筒與信簡。他續道:「我正到處尋找你們蹤影之時,就看到你們傳信用的老鷹飛過,當場把它射下來,這才知道你們竟反向而行,跑到這誰也不會想到的西邊來。我斷了你們的聯絡音訊,只怕那群呆子還在京城中像無頭蒼蠅似地滿街搜索,」手一緊,內力到處,竹筒與信簡化成細屑,他隨手揚上天,在如雪片灑下的細屑中狂笑道:「這就叫天助我也!」

希泠吃了一驚,叫道:「這是我們之間秘密的傳信方法,你為什麼會知道?」蒙面人首領不語,取代回答的卻是數柄冷森森往希泠身上招呼的刀劍,雙方動上了手。鐵衣揮棍將一名攻來的蒙面人打退,搶了他手上的的劍交給嚴瀚章防身,自己總不離嚴瀚章身邊一尺之內範圍保護;他知道此戰凶險,再也容不得他手下留情,出棍時便帶上了雄渾內力,中招的蒙面人無一不筋斷骨折,昏死在地。

希泠展開輕功遊走於外圍,連殺了數人,但只要一有人倒地,隨即會有人補上加入戰局。他回頭看到鐵衣以內力繫於棍上,每一出棍都帶著極大的風聲,心裡暗暗擔憂,這樣下去時間一長,鐵衣再好的內力也會消耗殆盡;而對方人數眾多,領頭的那個高瘦蒙面人更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觀戰,到那時候三人便只有眼睜睜任人宰割的份兒。他心念一轉,長鞭揮出,末端捲住攻來的一柄劍劍柄,揮向那蒙面人首領的方向。他的長鞭本就比尋常鞭子要長上一半有餘,這一揮便倏乎掠過了擋在他和那人中間的數名蒙面客,希泠長鞭略略一收,捲在鞭末端的劍便激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向那蒙面人首領刺去。同時被奪劍的那名蒙面客沒了兵刃,呼的一掌向希泠拍來,希泠左掌輕輕一擋,藉著對方的掌力,一飛身輕飄飄地向那蒙面人首領方向而去。

那蒙面人首領乍見一柄長劍當空襲來,毫不驚慌,冷笑一聲,反手自背後拔出掛在腰間的劍,一旋身,劍上一股雄渾的內力居然把那柄長劍斷成了數截,反方向向身在空中的希泠身上飛去。希泠橫鞭阻擋,但斷劍來勢過於猛烈,其中一截還是削去了他一小段長鞭。他才落地,立即有數名觀戰的蒙面客包圍住他,那蒙面人首領揮揮手道:「無妨,我單獨會他。」

希泠臉色變了,卻不是為了剛才死裡逃生的驚險過程,這反手拔劍的手法,還有雄厚的內力…突然之間想到一人,不禁失聲道:「是你!」

那蒙面人見他認出了自己,也就不再隱瞞,道:「不錯,是我。」希泠道:「你為什麼…」蒙面人首領打斷了他的話,道:「楊希泠,你我同事這麼多年,雖然不能算是最深厚的交情,但我一直都很敬重你的為人。我武功在你之上,職位卻在你之下,我也從來沒有不服氣過,因為大家夥兒都知道你常常不顧自身地為犯錯的弟兄們向他求情,所以連我在內,都對你心悅誠服。但今日我們各為其主,我不願殺你,卻又不得不殺你。你…」他眼中的恨意在面對希泠時被惋惜之意取代,長嘆一聲,劍一揮,使一招「推雲望月」向希泠攻了過去。

希泠急忙揮鞭相迎,他與眼前這人共事數年,早熟知他的武功路數,知道自己的內力遠不如他,硬碰硬是絕對討不了便宜去的,於是盡量避免與他兵器相交,只留意在他劍光之中尋找破綻乘虛而入。但平日對招時的打法與現在生死相博的打法又大不相同,對方將看家本領全使了出來,劍光交織成的網密不透風,希泠幾次想趁隙進攻,卻反而被對方削去了數截長鞭。希泠的長鞭是用皮革混著金屬細絲打造而成的,堅韌非常,此時竟連續被削斷,足見對方內力之強。

原本兩人相隔稍遠,隨著希泠長鞭逐漸被削短,兩人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希泠長兵器的優勢不再,使得他的情況越居下風。鐵衣在數名蒙面人的包圍之下,雖忙中瞥了希泠一眼,知道他正陷入困境,但實在是抽不出身過去接應。雙方打得激烈,夜色卻漸漸籠罩了來,幾名站在一旁的蒙面客點起了火把,火光偶爾在刀劍上反射出光芒,為這場大戰更添了幾許危險的氣氛。

猛聽到「啪」的一聲輕響,希泠的長鞭又被削斷,只剩短短一截鞭子和握柄在手上。那蒙面人收手躍開,道:「楊希泠,你的兵器沒了,趁早棄械投降吧,我不想殺你。」

希泠垂眼看著手中跟隨自己多年的兵器,一抹淡淡的哀傷浮上他蒼白清秀的臉。這長鞭跟了他十二年,是嚴瀚章在他拜師學藝時特命巧手工匠為他打造的,如今…。

他遠遠地望向嚴瀚章,但嚴瀚章正奮力揮舞著劍抵擋攻勢,根本無暇注意到他的情況。希泠目光收了回來,又回到自己手上的長鞭,心一橫下了決心,道:「我與此鞭共存亡!」雙手握著鞭柄向左右一分,竟抽出了兩柄通體墨黑,鋒銳非常的短劍,原來他比尋常長鞭還要長出一些的鞭柄竟還暗藏玄機!他手持雙劍便往那蒙面人首領和身撲去。

蒙面人首領大吃一驚,他這幾年來從不知道希泠還有這一記絕招,又加上希泠的雙劍漆黑,在這黑夜中不容易看得真切,這下猝不及防,便讓希泠左手的短劍刺進了右邊腹部,總算他退得極快,長劍只刺進了寸許,但也足夠讓他痛叫一聲,傷口登時鮮血長流。

希泠一招偷襲得手,右手劍更不停歇,便往他胸口插去,卻被他及時以長劍擋開。那蒙面人從未見過希泠施展劍法,有些亂了手腳,他一招攻向希泠左眼,心慌之下卻忘了希泠的左眼早已瞎了;希泠不閃不避,左手劍攻他小腹,右手劍攻他心口,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那蒙面人被逼得迴劍自救,怒道:「楊希泠,你自尋死路,可怨不得我無情!」定下心來,長劍出招沉穩迅疾,與希泠的雙劍鬥在一起。兩人拆了三四十招,希泠雖然劍法詭奇精妙,但體力漸漸不支,一個後退閃避慢了一些,右手短劍便和那蒙面人的劍正面碰上,長劍上一股雄渾的內力襲來,希泠胸口一窒,右手短劍脫手飛去。左手短劍支持不了多久,也被蒙面人打落,隨即長劍便架上了希泠的脖子,雙臂也被反剪架到身後。

那蒙面人高聲道:「大家住手!」和鐵衣及嚴瀚章交戰的蒙面人立即聽令退開,兩人好不容易有個喘息的機會,卻見希泠已被那蒙面人首領制住,臉色立刻變了。

希泠叫道:「公子快走!」便引頸向抵住他的長劍抹去。那蒙面人早有防備,右手長劍微微一挪避了開去,左手鬆開希泠的雙臂,卻迅速點了他的穴道讓他無法動彈,冷笑道:「想自殺?沒那麼容易!」

嚴瀚章不發一言,見包圍住他的蒙面人圈子因這突發的變故略為鬆懈,出現了一個空隙,立即拉著鐵衣轉身便走,鐵衣既驚且怒,叫道:「你要見死不救?」正在此時,兩人背後傳來一聲悶哼,像是被壓抑住的慘叫聲。  

☆京城春韻19☆

兩人一驚迅速回身,見那蒙面人首領已是一劍刺入希泠後肩,希泠雖極力克制,不願讓任何聲響阻住嚴瀚章離去的腳步,但劇痛難忍,終於還是悶哼了一聲不支倒地。泊泊湧出的鮮血像流洩的河般,瞬間染紅了他蒼白的臉。

那蒙面人首領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終究還是無法斷然掉頭離去。楊希泠跟了你十多年,是你少數幾個心腹之一,雖然大家都說你冷酷無情,我就不信你能忍下這個心來,眼睜睜地見他為你死在你的面前。」

鐵衣怒極,持棍就想上前去救希泠,嚴瀚章伸手阻止了他,冷冷地道:「你敢殺了他,我就抄你全家,滅你九族!」鐵衣一震,回頭看著嚴瀚章。這嚴公子好大的口氣,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那人冷笑道:「抄家滅族?那也要看你今日能不能留住性命去下這個令!」嚴瀚章緊蹙了眉頭,道:「你想怎麼樣?」那人道:「你這麼聰明,會猜不到我的意思嗎?當然是你的死,換楊希泠的生。」

嚴瀚章冷笑道:「你太天真了。我若死了,希泠還能活嗎?他若沒有拼了剩餘的力氣和你同歸於盡,也一定會自盡在我的屍體前。我若活著,便可以殺盡所有與你相關的人給希泠報仇,遠勝於我們兩個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無論我選擇走或不走,希泠這條命總是保不住的,我何必白白犧牲自己的性命?」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始終沒有落在希泠身上。那怵目驚心的血跡,或許會動搖他說這番話的決心吧?

嚴瀚章又續道:「你若是夠聰明,趁早放了希泠,轉身就走,我既然還不知道你那個面罩下藏的是哪一個藏頭畏首的人,就可以答應你不會去追查你的來歷;你還可以放心你的九族十家不會被我滅絕。」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有悲苦之意:「滅我九族十家?哈哈哈,我孤身一人,從來無親無戚,唯一的所愛卻被你所殺。你早就滅了我的家族了,現在這種威脅,還能對我起任何作用嗎?」他右腹被希泠刺傷的傷口仍在流血,但此刻心情激動,竟渾然忘卻了傷口的疼痛。

嚴瀚章一怔,剛才他隔得遠了,並未聽到希泠和那蒙面人首領的談話,不知道這人竟原來是他的部屬,疑道:「你什麼意思?我認得你嗎?」。那蒙面人首領冷冷地道:「我的聲音你認不出來,這張臉總還記得吧?」他伸手揭下臉上那一方黑巾,現出一張瘦削冷硬,錂角分明的臉來。

嚴瀚章一震,隨即怒道:「原來是你!」心念一轉,登時恍然大悟:「難怪你知道我們利用老鷹傳話的方式,那根本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那蒙面人首領道:「不錯,我的這項任務幫助你解決了不少事情,今日卻也幫助我在此地攔截到你,可見凡事因果相隨,冥冥之間自有定數。」

嚴瀚章怒道:「為什麼背叛我?你的主子難道比我更值得讓你效忠?」他臉色鐵青,顯然被部屬背叛之事太過讓他不能接受。

那蒙面人搖搖頭道:「不,憑良心說,他的人格氣度,行事作為,都遠不如你。」嚴瀚章怒道:「那為什麼?」

那蒙面人向前跨了一步,眼中的怒火便像要迸出來燃到嚴瀚章臉上似的,只是長劍劍尖仍不忘指在倒在地上的希泠後心:「因為我恨你!恨你對我們下屬太過嚴厲,偶有犯錯就立刻施以重罰,毫無留情之地。我為你效勞了六年,六年出生入死的日子,竟然仍舊不能打動你的心,來交換我未婚妻的性命。沒錯,她是背叛了你,受人指使在你茶中下毒,可那是有苦衷的,她全家受人恩惠,不得不報。既然當時被楊希泠試出茶中端倪而沒讓你喝下去,沒有中毒,完好無事,你為什麼不能高抬貴手放過她?只要你一句話把滿門抄斬改成流放邊疆,縱使天涯海角我都會隨了她去,日子可能會過得很苦,但我會永遠感激你的開恩。可是你無動於衷,任憑我怎麼樣求你,你就是無動於衷。所以我在她的墓前發誓,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為她報仇!」

嚴瀚章冷笑道:「虧你話說得冠冕堂皇,原來是個連真正仇家是誰都弄不清楚的蠢貨。你一定不知道,究竟誰是唆使你未婚妻下毒的那個『大恩人』吧?」

那蒙面人一怔,道:「她一直到臨死之前,都不肯告訴我那個恩人的名字。難道你知道?」

嚴瀚章冷冷地道:「那個所謂的大恩人,現在在你的主子跟前可是大紅人。我不提名字,你心裡有數,是誰在你未婚妻被處死之後平步青雲,讓你的主子對他言聽計從?下毒之事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卻成了他取得信任的關鍵。既然連我身邊的人都可以聽他差遣,那再來十次八次的下毒暗殺事情也不成問題。可惜你的未婚妻白白賠上了全家性命,只不過成了他升官發財的墊腳石,及你的主子陰謀中的一著棋子罷了!」

那蒙面人首領鐵青著臉,道:「我不相信!」
嚴瀚章道:「你剛才自己也說過,因果相隨,有因必有果。你的主子間接下令對我下毒是因,你的未婚妻因此喪命是果,你連這層因果關係都想不透,反倒去投到仇人的麾下替他賣命,真是可笑至極!」

那蒙面人首領思緒一片混亂,喃喃地道:「不是的,事情不是這樣子的!」他心神既亂,抵住希泠後心的長劍便稍稍偏離。鐵衣一直全神貫注注意著他長劍的動靜,正想去救希泠,身形甫動,立即有幾名蒙面人擋住去路,揮劍相迎。

兵刃相鬥聲讓那蒙面人首領回過神來,怒道:「你說這麼多話來擾亂我的心神,以為我就會因此放過你嗎?好,既然你不在乎楊希泠的性命,那我就依你所願吧!」長劍一提,便往希泠後心刺落。

☆京城春韻20☆


鐵衣大驚,蟠龍棍一揮把面前兩個蒙面人震飛開數尺,他救人心切,只顧著對付擋住他面前的敵人,另一柄自右方攻來的長劍便無暇顧及,唰的一聲,劃傷了鐵衣的右臂。這一耽擱,搶救已是不及,眼睜睜見到長劍觸及希泠衣裳,便要透心而入。

驀地裡一柄明晃晃的飛刀斜刺裡飛來,釘上了那蒙面人首領的右手,他一痛鬆手,長劍噹地一聲落地。這飛刀來的無聲無影,鐵衣見到有機可乘,無暇細想變故從何而生,馬上飛身過去揮棍將那蒙面人首領逼退幾步,左手攔腰抱起希泠,迅速退回嚴瀚章身邊。同時一個懶洋洋,醉醺醺的聲音響起:「鐵衣,遇到麻煩了?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鐵衣大喜,叫道:「封平?」

幾支火把都向話聲出處照去,火光映出一個悠閒倚在樹幹旁,手中把玩著幾柄飛刀的男子身影,看來渾身酒意醺然,臉有風霜之色,一雙眸子卻帶著笑意:「才想要去長風鏢局找你喝酒的,沒想到在半路上就碰到了。怎麼,你身旁這兩位,是朋友嗎?」他悠然行來,幾個蒙面人不知是被他漫不在乎的態度或是黑夜中仍是其準無比的飛刀所懾,不知不覺竟讓開了去,讓他輕易走到鐵衣身邊。

鐵衣道:「是託鏢的朋友。」他低頭察看懷中的希泠,見希泠失血過多,已暈了過去,忙點了他幾處止血的穴道,將他輕輕放在地上。封平探頭過來,皺眉道:「這位小兄弟受的傷可不輕,究竟怎麼回事?」

鐵衣悄悄附耳對封平道:「說來話長,長風鏢局受託保護這位嚴公子的安全,這位小兄弟是他的隨從。我們自城裡一路被敵人追殺到這裡,本來想先送他們去白雲觀安置好了,再向鏢局求援;但沒料到半途就被這些仇家追上,擺明了要取他們兩個人的性命,敵方人數眾多擺脫不掉,看來白雲觀是去不成了,這下該怎麼辦?」

封平道:「你手臂受了傷,不宜久戰,但不知這位仁兄的武功如何?」他看了嚴瀚章一眼。鐵衣搖頭道:「這位嚴公子不懂武功。」封平皺眉道:「有武功的都受了傷,這可棘手。」

他們兩人低聲商議時,那蒙面人已把手上的飛刀拔掉,這下兩處傷口新傷舊創一起發作,才感到痛澈心脾,便由著另一個蒙面人掏出傷藥,略為替他包紮了一下。其他蒙面人未得號令,不敢動手,只圍住了在鐵衣四人身邊。

雖在包紮中,那蒙面人首領仍是監視著鐵衣等人的動靜,冷聲道:「原來霹靂飛刀封平也來淌這檔渾水。」封平懶洋洋地道:「長風鏢局是我朋友,朋友有難,哪有坐視不管的道理。」那蒙面人首領哼道:「你們已有兩人負了傷,我方卻還有二十幾名好手。封平,你若想管這檔閒事,只怕會賠上你的性命。但如果你和程鐵衣交出那兩人,榮華富貴絕對少不了你一份。」封平想了一想,道:「是嗎?這也說得不錯。」回過頭對鐵衣說道:「鐵衣,不如我們商量看看好了。」

鐵衣瞪眼對封平瞧著,霹靂飛刀本來在江湖上便是特立獨行慣了,既非白道,亦非黑道,此時真不知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膏藥。封平蹲下身來,看樣子似乎要和鐵衣商量事情,卻悄聲對鐵衣道:「我看眼前情勢,還是尋個法子溜走吧,畢竟救人要緊。這樣好了,我先把他們引開,你們待在這裡,晚一點再繞別的路去白雲觀。」

鐵衣笑了,也悄聲道:「我還以為你在賣弄什麼玄機,原來是緩兵之計。」封平也笑道:「不然你以為我會出賣朋友嗎?長風鏢局的事就是我封平的事。記住了,今日欠我的這一頓酒,明日可要加倍還我。」兩人相視大笑。

那蒙面人見兩人神態輕鬆,以為是決定了要交出嚴瀚章,正自心頭暗喜,卻不料封平笑聲未歇,迅速一迴身,手中飛刀已連環發出,只聽嗤嗤幾聲風響,蒙面人手中的火把已逐一被打滅,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漆黑。蒙面人們沒料到這一著,驟然眼前沒了光亮,不安地喧嚷了起來,鐵衣抱起希泠,一拉嚴瀚章,趁著這機會迅速躲入了樹林中。

蒙面人首領高聲道:「大家不要自亂了陣腳,先把火燃起來!」幾個火炬隨著他的命令燃了起來,圈子中卻不見了鐵衣等人的蹤影。蒙面人首領怒道:「人呢?快找!」

其餘蒙面人持著火把便要四處找尋,那首領突然又道:「等一下!他們帶著受傷的人,腳步聲必重,大家安靜下來,聽聽看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所有的蒙面人頓時安靜下來傾聽,但除了風的聲音拂過樹叢及火把燃燒的些微聲響,什麼聲音也沒有。鐵衣和嚴瀚章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唯恐希泠重傷昏迷中的呼吸聲過於沉重,鐵衣一隻手伸過去輕輕捂住了他的臉。

一片死寂中,突然自西邊傳來一聲輕微的踏過地上草地的聲音,那蒙面人首領頓時露出喜色,叫道:「果然還是往西邊朝白雲觀的方向去了,大家跟我來!」所有蒙面人齊聲應是,一起往西邊追了下去,對於橫七豎八倒在地上昏去或死去的同伴們,竟沒有一個人留下來照料,甚至多望他們一眼。等他們手中的火把去得遠了,四周又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鐵衣吁了一口氣,大敵既去,這才有心思注意到掌中傳來希泠的呼吸,竟是如此輕微。他一驚,輕輕拍拍希泠的臉,叫道:「小兄弟,小兄弟。」希泠沒有回答。

鐵衣有些慌了起來,他從一見面起便很喜歡這個忠心護主的少年,絕對不願意見他竟就此死去。嚴瀚章冷靜地道:「程局主,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得想辦法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替希泠療傷。」

鐵衣遲疑道:「這附近的地形我並不熟,黑夜之中,只靠著星光瞎走亂撞,也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嚴瀚章道:「總比待在這個地方好。入夜後天氣會更冷,希泠支持不住的。在這荒郊野地我們也不能生火,怕太引人注目,說不定等一下敵人往西去找不到我們,還會順原路回來尋找。」

鐵衣道:「看樣子也只好如此了。」他伸手去抱希泠,但才一抱起他的身子,便牽動了手臂上的傷,疼痛使他一個踉蹌,險些把希泠摔了下來。

鐵衣單腳跪地,又把希泠放了下來,苦笑道:「嚴公子,我手上有傷,實在抱不住這位小兄弟。不如你來吧。」

嚴瀚章有些意外,道:「我?」鐵衣道:「是啊。怎麼,不行嗎?」

嚴瀚章遲疑了。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只有別人伺候他,哪有他來背負別人的道理?但是現下的狀況,卻由不得他再作堅持。他稍一停頓,便俯身由著鐵衣協助他把希泠負在背上。鐵衣雖點了希泠幾個穴道,但不能完全止住血的湧出,有些鮮血便順勢流到嚴瀚章的背上,初時溫熱,但隨著夜色寒意,很快就變得冰冷。嚴瀚章不禁微微打了個寒噤。

他默然跟著鐵衣一路奔逃,鐵衣左手提著蟠龍棍,全神戒備注意著週遭的動靜,嚴瀚章卻被背上的希泠分了注意力。希泠的身子這麼輕,呼吸的氣息輕輕拂到他的脖子,卻是越來越細,幾乎到毫無聲息的地步。

鮮血的溫度,垂死的氣息。死亡二字對嚴瀚章來說,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真實過。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被他下令殺掉的人。他們是不是也曾面臨過這樣的恐懼?

夜幕籠罩,原野間一片漆黑。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他們三人,在暗夜中奔逃。偶爾自遠處傳來一兩聲動物的嚎叫,此時聽在嚴瀚章耳裡,竟像是死亡的威脅與嘲笑…

☆京城春韻21☆

鐵衣突然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欣喜地叫道:「前面似乎有間屋子!」

兩人急急奔了過去,原來是夜間看守田地或獵場的人所用的小屋,此時不是收穫季節,屋內並沒有人,但可喜的是一些基本必需品還是有的,一張簡陋的床和棉被,小桌子上有油燈,屋角也堆著足夠的柴火。鐵衣協助嚴瀚章把希泠抱到床上,點亮了油燈,忙來看他後肩上的傷。只見傷口深可見骨,兀自血流不止。

鐵衣輕吁了一口氣,略感安慰地道:「傷口雖深,但不至於致命。幸好采玉在出門時硬塞給我這個金創藥,剛好派上用場,要不然荒郊野外無處找醫生,他這條性命保不保得住就很難說了。」說著一面將傷藥細心地撒上希泠的傷口,見他內外衣裳都已被血浸得溼透,於是將裡衣權充繃帶將傷口包紮好,外衣替他脫去,將唯一的一條棉被裹住希泠單薄的身子。嚴瀚章有點發怔地站在一旁,默默見鐵衣忙碌,卻沒有幫忙任何事。

鐵衣又掏出火摺子,升了一堆火。看樣子今晚勢必得在此棲身一晚了,夜寒露冷,小屋裡又只一床棉被,生火一方面取暖,一方面也順便把被血浸濕的衣服烤乾,多少能夠替傷者保暖。他尋了兩根細柴火,便把衣服架在火上烘烤了起來。

小屋中有了火光,頓時覺得溫暖了起來。雖然簡陋,但比起方才的暗夜逃亡,卻已好得太多。嚴瀚章伸手去探了探希泠的鼻息,覺得他經過這一番處理之後,呼吸似乎平順了些,略感放心。他在床沿坐了下來,順手將希泠臉上一綹沾了血的亂髮撥至左耳後,因失血而比平日更加蒼白的臉龐上,左眼的劍痕分外醒目。這孩子,這是第幾次捨了命護他的?他想起那一次,希泠橫身為他擋下了刺客,原本是直刺他心口的那一劍,卻奪去了希泠的左眼。只是事情發生以後他迅速就被層層侍衛圍住保護,簇擁到安全之地,甚至連希泠為他流的血都沒見到半滴。而這一次…他伸開手掌,手指上依然有著鮮血的痕跡,像滲入紋路似的,擦不乾淨,揩抹不去。

原來自己,是承受著部下這樣深刻的忠心的。希泠如此,在廣福樓殉職的那些部下也如此。 鮮血以報之,生命以報之。 嚴瀚章動搖了。

他在想著心事,鐵衣也專心地在烤著衣服,兩人都沒說話,小屋裡寂靜無聲。猛地啪的一聲,火光一個輕微的爆裂,似乎一個嬌嫩的聲音隨之響起:「我覺得現在和你在一起啊,可比以前好玩多了。」鐵衣一怔。是了,現在這個景象,可似曾相識吧?他默默苦笑了起來。如果她現在在這裡,還會說同樣的話嗎?「你又會打強盜,又會烤衣服,還會說新鮮話。將來哪位姑娘要是嫁給你啊,一定不會覺得悶。」如果她真捲入像剛才那樣驚心動魄的打鬥,她還會這樣想嗎?本來就不想她捲入江湖恩怨,本就是希望她幸福快樂地過日子,才硬下心腸勸她回宮的。但是別後的相思讓他現在卻茫然了。這樣做,真的對他們兩人都好嗎?

鐵衣突然又微笑了,他想到那時她神氣地仰著小臉道:「我就是公主!」時,那個可愛俏皮的模樣。他當時怎麼回答她的?「假如你是公主的話,那我一定會躲你躲得遠遠的。那公主從小被嬌生慣養慣了,一定被人寵壞了,她對待別人,八成跟對待自己的下人一樣頤指氣使,為所欲為,有誰會願意對他交朋友呢?」

鐵衣想起了那時小屋中的對話,心中不禁一酸,既是溫馨,又是傷心。原來她是認真的要告訴自己她公主的身分呵,原來並不是像他所想像的一樣,所有皇室的人都是遙不可及無法相處的人。 可惜當時不相信。可惜後來相信時,已用情太深不能自拔。 兩人之間的緣分,一步錯了,便祇落個刻骨銘心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