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傳者:艾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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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春韻1☆

「二局主,有人託鏢。少局主請您到大廳去。」

「嗯。」程鐵衣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負著手站在庭院裡的他正出神,對這鏢師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是這春色太好的緣故吧?他有點恍惚了起來。雨仍在下著,樹梢剛萌發的新芽青翠逼人,讓他想起一個嬌俏的儷影,和那天同她迎著雨同轡並騎時,她銀鈴般的笑聲…

「哥哥?」采玉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鐵衣轉過身去,正好迎上采玉略為擔憂的眼光。

「哥哥,怎麼在這裡發呆?陳鏢師在這裡站了好半天了,你都沒有反應。」

鐵衣致歉道:「對不起,陳兄,我在想事情,真的沒聽到你在叫我。什麼事找我?」采玉道:「大廳來了託鏢的客人,郭旭想徵求我們的意見,看這趟鏢接是不接。」

鐵衣略略皺眉,道:「不是說好了暫時不接鏢的?郭旭的武功已失,我們的兄弟們又在對白玉蓮的時候損傷慘重,現在正是休養生息,招募人手來重整長風鏢局的時候,怎麼能有多餘的人手去保鏢?」

采玉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郭旭既然請我們去,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先聽聽他的想法吧。」鐵衣一笑,道:「好吧。反正郭旭的話,我妹妹是一定會聽的。」采玉臉一紅,嗔道:「哥,你真是…」那鏢師見無事,便先告退了,剩程家兄妹倆一同向大廳走去。

采玉見鐵衣雖然和她說笑,但眉宇之間總有些鬱鬱不歡,關心地問道:「哥,怎麼了,是不是太累?這幾個月來,局裡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你身上,要訓練鏢師,拜訪武林同道,還要應付偶爾上門來找事的人等等。郭旭沒了武功,花在重練基本功夫和找尋名醫的時間多,局裡的事無法幫上什麼,反倒是你忙裡忙外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鐵衣微笑道:「沒關係,忙一點的好,否則閒下來容易想東想西的,反而心裡悶。」 想什麼呢?采玉不敢問下去了,只低下頭,默默地走著。自過年以來,采玉已然不知懊悔過多少次,除夕夜那天,根本不該喬裝了跟哥哥開玩笑。

本來只是想逗他開心的,但鐵衣後來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連那樣好酒量的哥哥到最後都爛醉如泥,被郭旭攙進房裡,馬上就睡著了,連歲都沒和大夥兒一起守。采玉後來幾次進房去探視鐵衣,他都睡得很熟,只有在最後一次,采玉正要關上門離去時,依稀聽見鐵衣很輕很輕地叫了一個名字。

天鳳。  

☆京城春韻2☆

采玉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幻覺,但鐵衣的聲音如此溫柔,讓她當下正要跨出房門的腳僵在半路,心疼地險些落下淚來。真是糊塗啊,程采玉,你弄巧成拙,原本只是想博哥哥一笑的,卻無端惹動愁緒,更添相思。現在想起此事,采玉心裡仍然暗暗地責怪著自己。

而鐵衣呢,拿得起放得下,倒是已把這相思愁緒放在一旁,只急著趕往大廳一探究竟。 兩人尚未到大廳,郭旭已迎了出來。鐵衣急忙問道:「郭旭,你葫蘆裡在賣什麼藥?當初主張暫不接鏢的是你,怎麼現在又改變主意了?」郭旭道:「瞧你這急性子,我都還沒說決定要接這趟鏢呢。只是這趟鏢也太過古怪,我才沒有馬上當面拒絕,想先聽聽你們的意見。」

采玉問道:「怎樣古怪?」郭旭道:「總之,先見見客人再說吧。」 聽見腳步聲,大廳中的訪客從容地轉過身來。剛一照面,鐵衣不由得一愕。這人的眼睛怎麼和天鳳如此相像?靈活而明亮,像…那天天鳳所追的星星?。他隨即啞然失笑,心道:「我今天是怎麼啦,見到什麼東西,都想到天鳳。」

不由得伸手去拍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這才迅速地打量了來人一番,只見他約莫三旬年紀,圓眼薄唇,一襲剪裁質地均屬上乘的藏青長衫,右手輕握著摺扇,左手拇指套著個白玉斑指,看樣子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除此之外,卻也不見有什麼特別之處。

見不是預料中奇形異狀的江湖客,鐵衣和采玉正有些意外,訪客卻溫文有禮地開口了:「兩位想必是程二局主和程大小姐了,在下嚴瀚章,久仰兩位大名,今日得見,深感榮幸。」兩人回了禮後,鐵衣便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嚴公子要託鏢?不知所託何物?」 嚴瀚章微笑道:「不是物品,是在下本人。」  

☆京城春韻3☆

鐵衣和采玉相對看了一眼,通常江湖上託鏢標的是人時,總與江湖恩怨脫不了關係,多半是託鏢者被人追殺要求保護,內情往往錯綜複雜。撇開對錯善惡難以分辨的問題不談,若仇家武功高強,鏢局通常得付出高昂的人命代價。以長風鑣局目前的狀況,絕對無此能力接下這樣一趟鏢。采玉正思索中,嚴瀚章似乎已看出兩人的難處,微笑道:「程大小姐不必多慮,我這趟鏢說來十分容易,只不過要請貴局兩位局主委屈幾天,當我的隨身保鑣,保護我這幾天在京城裡遊玩的安全罷了。並非與人結怨,也不是身上帶有什麼奇珍異寶,貴局絕對不會為接在下這一趟鏢冒任何風險。」 這倒是容易了,有什麼古怪之處?鐵衣和采玉不解地看向郭旭。

郭旭揚揚眉,道:「嚴公子出價一萬兩銀子一天的保鑣費用。想不到我和鐵衣竟有如此的身價!」 萬兩銀子!這嚴公子好大手筆,就算長風鏢局出幾次出生入死的鑣,也恐怕掙不到這個數目。采玉和鐵衣都瞪大了眼睛,采玉忍不住開口道:「嚴公子,恕采玉多慮,但嚴公子出此高價只需敝局保一趟沒有任何風險的鑣,實在不得不令采玉揣測這其中另有內情。」 嚴瀚章仍是一貫從容,道:「程姑娘,嚴某出此高價,純粹只是敬重貴局蒙聖上封為天下第一鏢局,理當有此資格與氣派。否則日後任何閒雜人物市井小民都可挾區區數十兩銀子要求長風鏢局為微末小事奔波,豈不等於自已貶了地位,狹了格局?」

鐵衣有些不悅,冷冷道:「長風鏢局不是以金錢來決定接鏢與否的地方。只要是維護正義與公理之事,即使託鏢人一貧如洗,長風鏢局也會義不容辭的。」 嚴瀚章原本維持的從容有些僵住了,他眼底迅速閃過一絲怒意,但隨即又微笑道:「程二局主果然正氣凜然,佩服,佩服!是嚴某失言了。」 郭旭出來打圓場道:「嚴公子,鐵衣個性直,一向想到什麼說什麼,請不要見怪。但是長風鏢局確實不能無功受此厚祿,還是請嚴公子收回厚愛吧。」 嚴瀚章略略皺眉,道:「實不相瞞,在下家中世代在江南經商,也可腆顏自謂富甲一方,所以一來覺得聘請貴局保鑣便需以高價表示誠意是天經地義的事,二來在下孤身一人處在陌生地方,難免有些惶恐,深怕貴局不接這趟鏢,故妄想以財帛利誘達到目的,說來真是冒犯了各位。請郭局主,程局主及程大小姐恕在下初次出遠門,不懂江湖規矩之處,尚請海涵。」

說罷一揖,態度十分誠懇。 郭旭急忙道:「嚴兄太客氣了。」鐵衣也致歉道:「嚴兄如此誠懇,倒顯得程某心胸狹窄,不通人情了。」郭旭又問道:「但不知嚴公子怎麼會獨自一人來到京城?」 嚴瀚章微嘆一聲道:「唉,原本是想趁春天到京城來遊歷一趟,增廣見聞的,豈知跟來的莊中護院在快抵達京城時突然得急病去世了,這才想到要來託付貴局。」 鐵衣問道:「但不知嚴公子預定在京城停留幾日?」嚴瀚章搖頭道:「並沒有個期限,但應該不出三五日,家中派來接我的人就會到了。」

看來是沒有什麼問題,這嚴公子看來的確是富家子弟模樣,舉手投足間也似沒有武功底子,理由也合情合理,似乎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道理吧?郭旭等三人對視一眼,已有默契,郭旭便道:「既然如此,長風鏢局便接下嚴公子所託的這趟鏢,但是我們也不能昧著良心收閣下如此高價,我想,伍百兩銀子便足夠了。」 嚴瀚章莞爾一笑,道:「我倒是第一次遇上這等事,接鏢的人反倒主動要求降價,郭局主也忒地自謙了,這樣吧,就一仟兩銀子吧,這是我對貴局的一點敬意,請不要再推辭了。」 郭旭待還要爭,但嚴瀚章十分堅持,郭旭推辭了幾次,但終於還是接受了。嚴瀚章很愉快地道:「好,那就有勞二位局主了。但這段期間內,是否在下可以住在長風鏢局,以免二位局主來回奔波,二來在下也可以見識一下天下第一鏢局的情況?」郭旭道:「這個自然。」 正說話間,一個家僕匆匆進來稟道:「小彭王爺來拜訪了。」  

☆京城春韻4☆

郭旭等人還來不及出去迎接,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小彭王爺已踏進了大廳。他顯得興致高昂,也顧不得和鐵衣他們打招呼,就一把抓住郭旭,笑道:「走走走,清芬樓的園中桃花開得正盛,我們賞花去。還有新來的那位歌妓,叫雲姬的,你還沒見過她吧?不但人長得清麗脫俗,歌聲更是美極了,我已經吩咐下去要她們備上好酒好菜,我們今晚來個不醉不歸!」 郭旭笑道:「王爺今天真好興致,郭旭一定奉陪到底。鐵衣,你去不去?」 鐵衣搖頭道:「你知道我不習慣那種場面,什麼飲酒賞花,吟詩作對的,弄得我好不拘束,算了吧,不如你問問嚴公子是否也有此雅興一道賞花去?」

小彭王爺笑道:「程二局主從來不願賞光,倒是…你?!」他突然注意到大廳中有陌生人的存在,話說了一半突然打住,滿臉驚愕,直視著嚴瀚章。 郭旭忙道:「忘了給王爺介紹,這位是今日來託鏢的客人,姓嚴,嚴瀚章嚴公子,自江南來的。」 嚴瀚章上前一步,作揖微笑道:「在下嚴瀚章,見過王爺。在下雖世居江南經商,但久仰小彭王爺大名,想不到今日初到京城就有幸親自見到王爺,實感榮幸之至。」 小彭王爺眼睛睜得如銅鈴般大,道:「你…你是…你不是…」 嚴瀚章笑道:「王爺為何如此驚訝?啊,我明白了,是不是在下長得和王爺所認識的什麼人十分相似,以致王爺認錯了人?」

小彭王爺很努力將自己的狼狽不安收了回來,勉強笑道:「對,對了,嚴公子長得和本王認識的一個人有那麼幾分相像,但不是同一個人,是本王認錯人了,認錯人了。」說罷,不自覺地用衣袖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 郭旭道:「嚴公子這是第一次到京城來,因為隨行的保鑣在途中得急病去世了,所以來託我和鐵衣保護他這幾天在京城的安全。」 小彭王爺失聲道:「作他的保鑣?」隨即發現失態,趕忙道:「對,對,這個自然。」郭旭奇道:「王爺,你怎麼了?」 小彭王爺略顯慌張,道:「沒,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到有一件急事待處理,我必須趕回府中了。嚴公子,幸會,幸會。」說罷一揖,轉身就走。 郭旭在他背後喊道:「王爺,賞花之約呢?」小彭王爺頭也不回,只喊道:「下回吧!」

急匆匆就邁步出了大廳。 小彭王爺這樣來去一陣風似地,弄得郭旭、鐵衣和采玉都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齊齊望著嚴瀚章。嚴瀚章卻毫不在意,只微笑道:「王爺想必是有社稷大事急著處理,才如此片刻不得耽擱,真是令嚴某好生佩服。」 廳外,小彭王爺大踏步急急出了長風鏢局,門外等候的隨從十分驚訝,迎上來道:「王爺不是要和郭局主去賞花嗎,怎麼這一會兒工夫便出來了?」 小彭王爺也不回答,只喃喃道:「是他嗎?是他,一定是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郭旭啊郭旭,你平白無端的,怎麼惹上這個棘手人物?」一陣風吹來,春風尚有寒意,小彭王爺微微打了一個寒噤,這才發現自己已不自覺嚇出了冷汗。他抬頭望望長風鏢局的招牌,心道:「長風鏢局,你可真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啊。」他嘆了口氣,搖搖頭,竟自上轎回府了。  

☆京城春韻5☆

廳中,采玉招呼嚴瀚章道:「嚴公子,你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我先吩咐他們收拾一間房間讓你休息吧。」

嚴瀚章笑道:「我還不累,多謝。倒是郭局主,難得小彭王爺盛情邀約,又是這麼好的春日,不去賞花不覺得可惜嗎?」

采玉抿嘴一笑,走到旁邊的偏桌上拿起數封信函遞給郭旭,道:「這倒是提醒我了,還沒有把這些剛收到的信拿給你呢。」郭旭接過來,翻著看嘆道:「萬虹樓,迎春園,怡湘園,都是來邀賞花的。唉,現在我怎麼有心情去賞花呢?」

采玉溫柔地笑道:「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郭旭抬起頭來,見采玉的眼神關心中帶有憐惜,輕輕道:「院子裡的梅花開得好,今年看起來特別明艷,不需要再到別處賞花散心了。」采玉微微一笑,把請帖都接了回來,也許是手上大紅請帖的反光吧,一抹紅色悄悄映上了她白皙的臉頰。

嚴瀚章道:「倒是我多慮了,原來郭局主這麼得姑娘們的青睞,有這麼多邀約。」郭旭道:「嚴公子取笑了,郭旭只是認識的朋友多了些而已。」嚴瀚章道:「早就聽聞郭局主文武兼備,風流倜儻,果真傳言不虛。」郭旭只是笑,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能說是,那樣太褒獎自己了;也不能說不是,因為自幾場大難下來後,他雖然已經不再是以前放浪形骸的郭旭,但曾留連於許多酒肆煙花之地總是事實。嚴瀚章見他有些發窘,替他找台階下,自己道:「我有些累了,不如先行告退,回房間休息一下,待晚膳時再和兩位局主商量一下往後的行程。」  

☆京城春韻6☆

三人都稱好,當下采玉帶著一名僕人領嚴瀚章到房間。采玉推開房門,道:「敝局簡陋,想必不如嚴公子家中舒適,請多多包涵。」嚴瀚章微笑道:「不,這個房間很好,多謝程姑娘。」采玉道:「那嚴公子請休息一下,晚飯時間我再遣人來請嚴公子。」

嚴瀚章道了謝,微笑著送采玉出了門。門一關上,他本來一直掛在臉上的微笑,立即消失無蹤。他四處看了一下,確定采玉已經離開老遠,突然輕輕地喚了一聲:「希泠。」

房間裡立即如鬼魅般出現了一條人影,不見他如何進來,甚至連一點聲響都沒聽到。那人影跪在地上,極其恭敬地道:「公子。」

嚴瀚章道:「查得如何?」

那人影略略抬起頭來,只見他一身黑衣,身形單薄,是個十餘歲的少年。只是臉上那道劍痕太過駭人,自左眉直劃而下至臉頰,毀了左眼和清秀至極的臉龐。他低聲回話道:「長風鑣局目前人手極少,幾乎沒有任何防衛能力。商六回家探親,局裡只有郭旭和程鐵衣可應付,其餘鏢師都是新手。」

嚴瀚章道:「很好,我也按照計劃進入鏢局,倒是比我想像中還容易。叫他們按計劃行事。還有,」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漠如冰:「程鐵衣當眾削我面子,給他一點教訓。」

那黑衣人低聲答道:「遵命。」身形一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嚴瀚章打開一扇窗,一些春雨馬上隨著風飄了進來。有點冷,但嚴瀚章臉上的寒霜,更冷。  

☆京城春韻7☆

晚飯過後,雨已停了,郭旭和程鐵衣陪著嚴瀚章在庭院中散步。嚴瀚章對鏢局的事蹟十分好奇,郭旭便簡單挑了一些保鑣的經過情形說給他聽,說是簡單,但保鑣途中遇到的諸多凶險情形,卻聽起來仍然驚心動魄。嚴瀚章道:「想不到保鑣是如此危險的行業,難道二位局主不怕結下許多仇家嗎?」

郭旭點點頭,「結下怨仇是難免的,但長風鏢局一向努力作到讓各方都不失面子。人在江湖嘛,凡事不能趕盡殺絕,不一定日後大家都會有求於對方的時候。我想這一點,江湖上的朋友對敝鏢局還是相當能體諒的。」嚴瀚章卻道:「郭局主此言差矣。我倒覺得,凡事要做到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趁著手中有籌碼的時候將敵方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嚴瀚章雖然說這話的時候神態仍然十分斯文有禮,但話中的一絲冷漠卻讓郭旭的心中微微一凜。他還未及回話,鐵衣沉聲道:「郭旭,這倒真巧,可不正是說了曹操,曹操便到嗎?」

郭旭失了武功後耳力大不如前,這會一抬頭,才看到屋頂上幾個黑衣蒙面人,星夜稀疏,照得幾個人的面目更是模糊不清。只聽到為首一人發出嘶啞難聽的笑聲,「程鐵衣,好耳力!」

鐵衣道:「何方朋友寅夜拜訪我長風鏢局?既然來了,便請屋內奉茶,讓我長風鑣局盡盡地主之誼。」 那黑衣人道:「程鐵衣,別想用緩兵之計來拖延時間。你以為我不知道長風鏢局內現在只剩你們兩個人嗎?你再拖延下去,也只能等那些上不了檯面的鏢師來白白送死,沒地砸了自己的招牌。」

程鐵衣冷笑道:「原來閣下是來找碴生事的。但不知長風鏢局何事得罪了?」 那黑衣人冷笑道:「程二局主手下走的鑣多了,想必不會記得我們山寨小小的名號。幾年前我們幾位兄弟不過請二位將所保的鏢留下,給我們山寨添添財路,沒想到反倒被兩位把命留了下來。今日我們幾位就要替山寨的兄弟報仇了!」

鐵衣沉聲道:「郭旭,你保護嚴公子,我來應付。」他手上沒有兵器,卻毫不畏懼,赤手空拳便迎上自屋頂上躍下的黑衣人們。郭旭拉著嚴瀚章道:「嚴公子,我們暫且避一避。」嚴瀚章反而把手抽回,急道:「不行,讓二局主一個人應付這些刺客,太危險了。郭局主,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不用管我。」郭旭苦笑道:「那怎麼成?你是託鏢的客人,安危第一。更何況…」他想解釋自己的武功已失,根本沒有能力去助鐵衣。但轉念一想,又不能在這種時候讓嚴瀚章擔心:自己重金禮聘的保鑣居然是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於是話到嘴邊,又遲疑地嚥了回去。

這廂,鐵衣已和黑衣人們對上了手。他以一敵五,數招一過,已是滿身大汗,知道今晚絕對無法輕易打發這群人。這些人真的是山寨土匪嗎?程鐵衣暗暗納罕,每一個人的武功都絕不是泛泛之輩,用劍的劍術精妙,耍刀的快狠凌厲,使棍的靈活迅疾,隨便哪一位當家做主的話,都可以使山寨在江湖上揚名立萬,可是程鐵衣再怎麼努力就是記不起來曾經得罪過這樣出名的盜匪。

沒有盤龍棍在手,鐵衣逐漸落居下風。但說也奇怪,黑衣人們的刀劍只往鐵衣身上招呼,對於站在一旁的郭旭和嚴瀚章卻置之不理,連郭旭都開始感到詫異;他想要去幫鐵衣的忙,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站在一旁空著急。

只聽嗤的一聲,凌厲的刀風劈下鐵衣一片衣襟,他才一轉身,背後又是一柄快劍刺到,鐵衣連忙側身想避過這一劍,但終是差了那麼一分,鐵衣只覺得脖子一涼,已被利劍劃出了一道血痕,同時啪的一聲一個東西自鐵衣的胸前跌落至地。星光下看不清楚是什麼物件,但程鐵衣的臉立即變了顏色。  

☆京城春韻8☆

程鐵衣立即一個懶驢打滾回身去拾那個東西,但為首的黑衣人動作比他更快,劍一勾已將那個東西拿到手。鐵衣心神一分,一柄槍馬上指住了他的後心,讓他不敢再動。郭旭大驚,想上前救援,卻被嚴瀚章拉住:「郭局主,不要輕舉妄動,先看看他們的條件再說。我看他們只是制住了二局主,沒當場殺了他,必是另有打算。」郭旭一聽有理,強自按耐下憂急,靜觀其變。

為首的黑衣人笑道:「程鐵衣,聞名不如見面,江湖上把你誇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好功夫,今日卻還是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哼,原來也不過爾爾。」

鐵衣不理他的譏笑,昂然站起,伸手道:「還來。」那黑衣人道:「什麼東西?」鐵衣頸子上的傷並不重,他隨意伸袖拭去了血跡,仍道:「我的苦難佛,還來。」

那黑衣人斜著眼睛看他,道:「這個佛像看來不值一文,你幹麼這麼緊張?」看了佛像一眼,又道:「難不成這佛像當中還藏著什麼珠寶,或是藏寶圖之類的東西?不如把它剖開來看看。」說罷把佛像一拋,劍揮起,當真就要把佛像劈成兩半。

鐵衣氣得臉色發青,怒叱道:「住手!」也不見他如何轉身,一個飛腿已將身後的長槍踢向為首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橫劍去擋,噹的一聲大響,長槍飛上了天,小小的苦難佛卻無聲無息地落入土中。那黑衣人本來就是要逼鐵衣出手,見他不顧自身安危來搶苦難佛,正中下懷,長劍劍氣森森,始終在鐵衣的身旁寸餘,明明就見到苦難佛在地上伸手可及,卻總是無法騰出空隙去拾。短短時間內鐵衣已迭遇險招,衣袖上又多了一道裂口,還好沒有傷及皮肉。只聽咻咻聲響,那柄長槍自半空中落了下來,深深插入地上。

瞥眼見到使槍的黑衣人伸手來取長槍,程鐵衣心念一轉,用了一個險招,大膽地侵入劍光之中。那為首的黑衣人持劍刺向鐵衣,反被他一招擒拿手抓住手腕,借他之力以劍劃傷使槍的黑衣人手掌。那黑衣人吃痛,手一鬆長槍落地,鐵衣藉此掙脫了劍光的圈子,順手抄起長槍,笑道:「謝了,借你兵器一用。」長槍一帶一扯,順便把那使槍的黑衣人摔了個大跟斗。

持槍在手,鐵衣精神抖擻地又和黑衣人們交上了手。他把長槍當作棍子使,雖然沒有善用長槍的挑刺等功用,卻也使得虎虎生風,黑衣人們再也近不了身,只是以寡敵眾,鐵衣一時之間也取不了勝。

打鬥的聲音引來了采玉和其他的鏢師,紛紛趕到後院來。為首的黑衣人見情況不對,叫道:「走!」其他的黑衣人不敢戀戰,紛紛躍上屋頂。鐵衣冷笑道:「想走嗎?沒那麼容易!」手中槍纏住了為首的黑衣人,打算制住他,好問出前因後果。

見鑣局的人越聚越多,那為首的黑衣人只想趕快脫身,偏生鐵衣的槍就像磁石一樣吸住他的劍不放。趁鐵衣低頭閃避他直攻面門的一劍時,那黑衣人突然手一晃,便是三支明晃晃的月牙鏢往鐵衣胸前飛來。

程鐵衣一驚,手中槍急揮,三支鏢都被長槍磕飛,那黑衣人急忙趁此空隙躦上了屋頂。但其中一支鏢餘勁不歇,居然向著嚴瀚章飛去!  

☆京城春韻9☆

這下事出突然,程鐵衣想回身救嚴瀚章已是不及。只聽采玉驚叫一聲:「郭旭!」卻是郭旭見避無可避,自己又沒有武功,竟用身子去為嚴瀚章擋住這一鏢。月牙鏢插入他肩頭,登時血流如注。 嚴瀚章扶住郭旭,急道:「郭局主,要不要緊?」采玉趕來探視,鐵衣顧不得去追趕那些黑衣人,也趕到他們身邊。郭旭略略定了定神,覺得肩頭只是痛,並沒有中毒的跡象,稍微動了一下肩膀手臂也覺得沒有傷到筋骨,於是微笑道:「我沒事,只是皮肉之傷。」采玉拿出手巾為郭旭裹傷,郭旭只覺得那雙小手微微顫抖著,一抬眼卻見到采玉蒼白的臉,他不解地道:「…采玉?」

采玉沒有抬頭,低聲說道:「我以為,像上次一樣,我又要失去你了…」她長長的睫毛顫動著,一滴清淚落了下來,滲入郭旭的衣袖,隨即消逝不見。郭旭心裡一疼,反手握住采玉的手,輕聲道:「不會的,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的。」采玉沒有抽回手,卻道:「我去請大夫。」鐵衣道:「讓陳鏢師去請大夫吧,采玉,你先送郭旭回房。」采玉問道:「哥,那你的傷呢?」鐵衣微笑道:「我的傷更加沒事,劃破一點皮而已,別擔心。」

見采玉扶著郭旭離開,鐵衣急忙回身拾起那尊苦難佛,見佛像經過了這番折騰已沾滿了塵土,十分心疼,用衣襟珍而重之地擦了一遍又一遍。星光下見到苦難佛面上恰巧有個塵灰,乍然一看就像是個淚痕似的,鐵衣一怔,厚實的手輕輕撫過苦難佛,神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像她的淚痕嗎?這佛像伴著的是她含著淚的叮嚀,「鐵衣,你帶著這苦難佛,它會保佑你早去早回的。」除了回憶,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是的,它確實保佑了他的平安,但他的心呢?

嚴瀚章好奇地跟了過來,見到是個佛像,笑道:「咦,我也見過同樣的東西,想必現在京城裡面流行這玩意兒是嗎?」 鐵衣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只澀聲道:「也許這佛像滿街上都是,但對我來說,它是世上僅有,獨一無二的寶物。」 嚴瀚章看看他的神色,笑道:「我知道了,想必是二局主意中人所送的東西吧?才會這樣拼了性命不顧也要搶回來。」 被他道破心事,鐵衣一下子回到現實中,微微紅了臉,將佛像小心地收入懷中,岔開話題道:「嚴公子,對不起,剛才讓你受到這麼多驚嚇,真要怪長風鏢局保護不力。」

嚴瀚章道:「有兩位局主在我身邊,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這些山賊也太大膽了,既然說是要尋仇,說不定還會來侵擾長風鏢局。」 鐵衣點頭道:「嚴公子說得是。我還得去巡視一下,加強局裡的守備。這樣好了,我多派兩名鏢師守在嚴公子房門外,免得賊人又來,驚擾了嚴公子。」 嚴瀚章忙道:「不用了。我看賊人只針對二位局主而來,方才也沒有傷我之意,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還是保護郭局主要緊。唉,郭局主為嚴某受了傷,我真是好生過意不去。」

鐵衣道:「這種事,我們走鏢的早就已經習慣了,嚴公子也不必太介意。」嚴瀚章道:「不知道郭局主的傷勢如何,我想去看看他。」鐵衣道:「也好。我請孫鏢師護送你過去吧,現在連在局中行走也大意不得。」鐵衣接下來便指揮到場的鏢師們分派任務,守衛、巡邏、值班都安排的井井有條。嚴瀚章看他調派有序,沉穩周全,眼中帶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神情,微微一笑,自去探望郭旭了。

☆京城春韻10☆

鐵衣內外巡視了一圈,見值班巡邏的人皆已就位,也沒有什麼風吹草動,便到郭旭房中去探視。采玉正協助大夫替郭旭裹傷,見鐵衣進來,趕忙道:「哥哥,請大夫替你看一下傷口吧。」鐵衣雖自己知道傷勢不重,但拗不過采玉的堅持,還是讓大夫替他上了傷藥,一面看了看四周,奇道:「咦,嚴公子呢?剛才說要來探望郭旭的。」

郭旭道:「嚴公子來過了,但是我向他再三保證我的傷勢不礙事,他才放心,現在已經回去歇息了。」 鐵衣道:「嚴公子運氣也真是不好,才到長風鏢局第一天就碰上這種事,還差一點就被流鑣打中。」 郭旭道:「說到月牙鏢,鐵衣,你和他們交手過,可看出是什麼來歷?我想了很久,卻不記得我們保過的鏢中,有遇上哪個山寨有人拿月牙鏢作暗器的?」

鐵衣皺眉道:「我也有同樣的疑問。這群人武功高得很,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報上山寨的名號,這哪是報仇的行徑?況且,你記得嗎,那個帶頭的說了一句,『聞名不如見面』,那表示他們從來沒有跟我交手過,那又何來結怨之說?這不是太奇怪了嗎?」郭旭和采玉也都點頭稱是,三人又提了幾個可能的山寨或門派來討論,但總是找不到一個可疑的對象。 這廂他們三人正苦思黑衣人的來歷,久久沒有結論;那廂,那一個神秘的黑衣少年希泠,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嚴瀚章的房間。

在房中踱步的嚴瀚章臉色鐵青,連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希泠一眼,只冷冷地道:「剛才是誰帶頭的?」希泠低垂了頭,道:「是柯齊昌。」 嚴瀚章怒道:「帶了五名精英,卻連一個程鐵衣都制不住!我命你們給程鐵衣一個教訓,結果呢?程鐵衣不過脖子上輕描淡寫多了一道痕,五個人卻傷手斷臂,狼狽逃走。這算什麼?」 希泠道:「程鐵衣的武功的確比我們預料中的高出許多。公子請息怒,明日我們會再找適當時機再下手。」

嚴瀚章冷冷地道:「明日就不用來見我了。你回去傳我的命令,殺了柯齊昌,叫許祏安接他位子。」 希泠吃了一驚,道:「殺了柯齊昌?這…公子,這次任務雖然失敗,但也罪不致死…」嚴瀚章臉上不帶一絲感情,道:「哼,罪不致死?他發的暗器差點傷了我,這叫罪不致死?」 希泠道:「屬下以為,那是個意外,怪不得柯齊昌。他的暗器確實是對程鐵衣所發的,只是想及早脫身,誰也沒有預料到被程鐵衣擋下後會改了方向…」嚴瀚章道:「你想為他求情?」希泠低頭道:「請公子網開一面,許他戴罪立功。」嚴瀚章沉聲道:「用兵不精,有罪不罰,教我以後如何服眾?」 希泠道:「非戰之罪,無心之過,獲罪徒使人心渙散。請公子三思!」

嚴瀚章怒極,叱道:「你敢違抗我的命令?」手一揮,重重地甩了希泠一巴掌。他雖沒練過內功,但一向精於騎射,拿慣了強弓硬弩,這時盛怒之下出手,手勁自是不小。希泠沒有運氣抵抗,這一掌只打得他單薄的身子不支倒地,蒼白的右頰登時浮現紅腫的指痕,嘴角也溢出了血絲。 嚴瀚章一愕,沒料到希泠毫不抵抗,但隨即不悅地道:「你想用苦肉計這一招求我?」希泠撐起身子,仍然跪著,也不敢去擦嘴邊的血漬,低聲道:「希泠不敢,只希望公子能夠消氣,不要在氣頭上作決定。」

嚴瀚章冷笑道:「賞罰無關心情,只關應當與否。」希泠求道:「但是柯齊昌武功不錯,又一向對公子忠心耿耿,請公子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嚴瀚章氣惱道:「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要作大事成大業的人是不能感情用事的。過多婦人之仁,只會讓別人覺得你和善可欺,讓敵人有乘虛而入的機會。」 希泠見嚴瀚章仍在氣頭上,不敢再作爭辯,只垂頭道:「希泠知道。」 嚴瀚章踱了兩步,臉色略見和緩,道:「算了,我正值用人之際,這次就饒了柯齊昌吧,叫他繼續跟著,聽命行事。」 希泠大喜,磕頭道:「多謝公子。」嚴瀚章望了一眼他臉上的傷,背轉了身,只道:「起來吧。今晚不用跟著我了,你回去叫大夫給你治治臉上的傷。」聽到話中一絲關心之意,希泠微微一怔,低聲道:「是。」這才伸手擦拭掉唇邊的血跡,站起身來。

嚴瀚章仍不回頭,說道:「教訓程鐵衣之事,先暫緩一下,事情和我原先猜測的有些出入。原本認定了是郭旭,但現在看來,我的目標可能是程鐵衣。」他冷冷一笑:「但不管郭旭也好,程鐵衣也罷,我都還需要時間好好觀察一下。必要的時候,不惜任何代價,我也要殺了真正的罪魁禍首。」 希泠一驚,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默默地應了聲是。嚴瀚章揮揮手,不耐煩地道:「我要睡了。」希泠一直到伺候嚴瀚章睡下之後,這才吹滅了燈離去。而房間,便迅速被黑夜淹沒了。

☆京城春韻11☆

第二天才剛破曉,嚴瀚章就醒了。房間內梳洗的用具早就備齊了,連盆裡的水溫都是恰到好處。嚴瀚章讚許地點點頭,希泠平常是不須替他打裡這些小事的,自有下人來服侍。今日出門在外,難為他心細,倒還想得周到。他自己梳洗更衣完畢,神清氣爽地步出了房門。

前一日的綿綿春雨已經停了,冷冽的空氣伴著青草的芳香,晨曦映著天空,今日看來會是個好天氣。嚴瀚章信步而行,一面觀察鏢局內的格局路徑,默記在心。遠遠聽見有些聲響,嚴瀚章好奇地循聲走到了練功場,原來是鐵衣正在練功。

這是程鐵衣的習慣。每日清晨在教導督促鏢師們練功之前,他都會先自行練上一陣子,才不至於荒廢了自己的功夫。現在他已經練完了基本功夫,正使開了蟠龍棍。嚴瀚章也不去打擾他,只靜靜地在一旁觀看。見鐵衣身形沉穩,進退靈動,蟠龍棍在晨曦之下閃著銀光,越使越快,到最後就像一團光影裹住了鐵衣的身子。嚴瀚章臉上漸漸露出欽佩的神情,他雖不練武,但平日見得多了,眼界非凡,此時也忍不住稱讚了一聲:「好!」

鐵衣收了勢,見是嚴瀚章,有些詫異,點點頭招呼道:「嚴公子,這麼早?昨夜可是睡不安穩?」嚴瀚章道:「昨夜睡得很好,只是心裡惦記著想趁此難得的機會在京城裡面走走,故早早就醒了。」鐵衣沉吟道:「原本應該是郭旭和我都陪在嚴公子身旁的,可是現在郭旭受了傷,可能需要靜養幾天…」嚴瀚章道:「程二局主自己也是有傷在身,嚴某此刻提出這個要求,似乎太過不近情理。所以我也琢磨了很久,一直遲疑著不想提出。這樣吧,不如在下自行遊覽京城便是,程局主還是留在鏢局裡較為妥當。」程鐵衣急道:「那怎麼成?我們既接了這趟鏢,就有責任保護嚴公子。現在郭旭因傷不能同行,已經覺得愧對嚴公子了,怎麼還能讓你一個人出遊?

我已經吩咐鏢師們嚴加戒備了,我自己這點小傷也不成問題。還是讓我陪著嚴公子出門吧。」嚴瀚章微微一笑,道:「既然程局主堅持,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既然決定了,用完早飯後,兩人便準備出門。郭旭休息了一夜,精神已經好多了,堅持要到大廳與眾人一起用早膳,並再三為不能同行向嚴瀚章致歉,嚴瀚章倒反過來請他安心養傷。為了以防萬一,鐵衣還是帶了蟠龍棍出門,和嚴瀚章正步下台階,卻聽身後叫了聲:「哥,等一下!」

兩人停步回身,見采玉奔了過來,風吹起了她白色的衣袂,都在身後揚了起來。她奔到鐵衣面前,遞給他一個小瓷瓶:「哥,把這金創藥帶著吧,你還帶著傷呢。」鐵衣見她跑得雙頰微紅,說話間還微微喘著氣,呵出一團團的白霧,便柔聲道:「天氣冷,別跑得這麼急,當心扭倒了腳。我的傷早沒事了,何必帶著藥徒增累贅?還讓你跑成這個樣子。」采玉堅持道:「萬一傷口又裂了可怎麼辦呢,還是帶著吧。」見采玉一片關心,鐵衣笑了,把小瓷瓶收入懷中,順手替采玉把跑散了的兔毛圍領拉攏,道:「好啦,我收下了,趕快進屋子裡去吧,別著涼了。」采玉點點頭,道:「那哥哥,你要多小心一點。」向嚴瀚章頷首道別,轉身進莊去了。

兩人又繼續起步而行。嚴瀚章若有所思地道:「程姑娘…真是個好妹妹。」鐵衣微笑道:「雙親過世的早,就剩我和采玉兩個相依為命,自然比別人家的兄弟姊妹要更親近一點。不過,我常叨唸她操心太過,以前我和郭旭都不在鏢局的時候,她一個人挑起重擔,照料鏢局所有的事;現在我們都回來了,也沒見她清閒下來,反倒連我和郭旭都一併操心進去了。」

嚴瀚章神秘一笑道:「操心郭局主的,可和操心你的起因不一樣吧?」鐵衣奇道:「你怎麼知道?」嚴瀚章笑道:「昨夜郭局主受傷時,程姑娘擔心的神情,我都看在眼裡了,這倒也不難猜測。」鐵衣微嘆道:「郭旭讓采玉擔心過的,又豈止是這等小傷了?唉,每次見郭旭這樣讓采玉擔心,讓她暗地裡掉淚的時候,我這個作哥哥的,真想狠狠揍上郭旭一頓。」

 嚴瀚章露出非常感興趣的笑容,道:「可是你和郭局主不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嗎?你會為了這個原因和他拳腳相向嗎?」鐵衣很堅決地道:「當然!即使是親如兄弟的好友,只要他敢讓我的妹妹傷心哭泣了,我一定會狠狠打他一頓出氣的。」

嚴瀚章十分同意地點點頭,還未及說話,就被一聲:「二局主,早啊!」打斷了,原來兩人已經走到了繁華的街道,頓時被四面八方來的招呼聲給包圍住了。賣吃食的,售蔬果的,跑堂的顧客的都伸出頭來和鐵衣打招呼寒喧幾句。嚴瀚章雙手負在身後,一派悠閒,偶爾好奇地踱到攤子面前去看看,但也不會觸摸任何東西。鐵衣一邊應付著各方交際,一邊騰出空隙來告訴嚴瀚章這些是什麼地方,那些是賣些什麼東西的,倒覺得比與人動武更要耗費心神。他本不善於交際,只是長風鏢局與他平日行俠仗義,幫助的人多了,而這些受幫助人的家人親戚街坊鄰居可全都將這些恩惠記在心裡,於是就可想而知變成今日的局面了。

繼續往北走,穿過了熱鬧的商業區,便是正陽門。鐵衣的腳步猶豫了起來,他是不想來這地方的,可是嚴瀚章千里迢迢來了京城遊覽,有不帶他來皇城看看的道理嗎?過了護城河,走過石橋到達大明門,這之後就是禁地了,尋常百姓是不能進入的。嚴瀚章和程鐵衣抬起頭遙遙向內望著,只是,高聳的城牆阻住了眼光的去處,而城牆內層層飛簷,重重宮瓦,何處可見她的儷影?只是她輕聲如夢囈的話語:「我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似乎還迴盪在空曠的皇城中。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看的是同一城春色。卻人在城裡,人在城外,一堵牆隔斷了相思。

鐵衣沉默了。

嚴瀚章銳利的目光深深望住鐵衣怔忡的神色,不再言語。

遠處,一頂裝飾華麗的轎子停了下來,轎內兩道陰鷙的目光投注在兩人的身上,久久未曾移開。只是兩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竟都沒有察覺到。  

☆京城春韻12☆

兩人默默離開了皇城,還是嚴瀚章打破了沉默,笑道:「走了這半天,腿也乏了,不如找家酒樓歇歇,吃些京城名菜,二局主以為如何?」

鐵衣點頭道:「也好。」兩人挑了間門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酒樓進去。這間廣福樓做的菜十分精緻有名,是許多王公貴族,名士雅紳常光顧的地方。鐵衣來過幾次,掌櫃的卻是因為妻子的家人曾受過鐵衣幫助,分外熱絡地把鐵衣兩人迎上了二樓雅座。嚴瀚章點了幾樣京城特有的菜,便就著一壺龍井,和鐵衣閒聊了起來。

這嚴公子談吐甚是不凡,對天下大事,歷史天文,無一不見解精闢。鐵衣久歷江湖,對武林中事瞭若指掌,又加以走了多趟鏢,對大江南北的地理形勢,風俗民情,涉獵極廣。兩人互相交換所見所聞,談來甚為投契。 正談得高興,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位賣唱的姑娘手抱琵琶上樓來,向在二樓雅座的幾桌客人深深行了一禮,琵琶輕拂,開口輕聲唱道:「東風夜放花千樹…」

只聽得這一句,讓原本完全沒留意這名女子的鐵衣心頭一震,猛然回頭。這聲音,這麼與天鳳相似!雖然他一回頭就知道自己弄錯了,但還是忍不住細細打量了這位賣唱姑娘一番,見她蛾眉鳳眼,清秀婉約,別有一種楚楚可憐的韻味。仔細聽來,她的聲音確實和天鳳十分相像,只是天鳳天真嬌憨,這位姑娘的聲音卻多了幾分柔媚。

嚴瀚章見鐵衣看住了那賣唱姑娘發呆,問道:「程局主,可是看上了那位姑娘?」鐵衣嚇了一跳,忙搖手分辯道:「不是不是,只是她的聲音像極了我的…我的一位朋友,所以一時出了神。」 嚴瀚章嘴角漾起一抹笑意,道:「是那位送你苦難佛的姑娘吧?」鐵衣怔住,半晌才道:「嚴公子觀察入微的本事,真是令程某佩服得五體投地。」嚴瀚章笑道:「過獎過獎,別的事我不敢說,這個察言觀色,見微知著的本領我自認還有一些。不過程局主,這我就不懂了,你年少英雄,又是天下第一鏢局的二局主,會有那一家的姑娘不願許配給你的?」

鐵衣苦笑道:「情之一字,能像嚴公子所想的這番簡單?即使我們想永遠在一起的,到得最後,卻已經不再單純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見嚴瀚章還想再問,鐵衣搖搖手道:「嚴公子,我們還是別談這個話題了吧。我想聽聽這位姑娘唱曲兒。」

兩人一時俱靜了下來聽曲。那姑娘選的詞並非坊間常聽的艷詞俗曲,歌聲裊裊,唱的卻是一闕辛稼軒的「清玉案」:「…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鐵衣手中拿著茶杯,杯中的茶早已喝乾,餘香也已散盡,卻聽得痴了迷了不知放下。

一夜星雨,一路車馬相隨,這樣相似的聲音,是她在娓娓訴說著兩人共度的種種嗎?鐵衣的思緒飄回不久前一個不能成眠的夜晚,他站在城中高處獨自遙望著皇城中的燈火輝煌,這一站竟不能自制地直站到天色破曉,見皇城中的燈火漸自寥落,才悵然歸去…

突然幾個大漢搶上樓來,雜亂的腳步聲打斷了鐵衣的沉思。為首的漢子看到那賣唱女子,馬上氣勢洶洶地過去一把捉住那姑娘的手腕,喝道:「總算讓我找到你了!走,跟我走!」那姑娘才剛一曲唱畢,正淺淺笑著向各方的掌聲答禮,這時出其不意,被嚇得顫抖道:「許大爺,您,您要帶我去哪裡?」

那漢子道:「你爹欠下的五十兩銀子今日是最後還錢期限,當初借據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如果到期還不出來,就拿你來抵債!」那姑娘哭著求道:「大爺,求你再寬限幾天吧,等我辦完了爹的後事,我一定會把錢還清的…」那漢子橫眉豎目地道:「誰耐煩聽你說這麼多廢話,走!」那姑娘不肯,極力地掙扎想脫出那漢子的掌握,拉扯間一不留神,手中的琵琶掉到地上,拍的一聲破了。

那姑娘哭道:「我的琵琶!爹留給我的琵琶!」那姓許的漢子不由分說地強拉著她往樓下走,不讓她停下來撿琵琶。鐵衣真真是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怒道:「放開那位姑娘!」 那漢子見有人出頭,冷笑一聲道:「這世上管閒事的人還真是不少。」

鐵衣道:「放開那位姑娘!幾個人欺負一個弱女子,你們可還有羞恥心?」那漢子怒道:「還敢教訓本大爺?」把那姑娘交給旁邊的人,突然便是一拳向鐵衣擊來。鐵衣側身避過,左手也是一掌擊出,那人由拳變掌,回身正和鐵衣結結實實地對上了,兩掌相交,彼此都退了一步。

☆京城春韻13☆

鐵衣瞪著對方道:「你不是普通的討債人!」他心中其實又驚又詫,本來以為對方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市井流氓,這一出掌只用了五成力,原料著足以應付,卻不料對掌之後驚覺對方的掌力沉穩中含有極大後勁,這一輕敵險些讓對方有機可趁。那漢子冷笑道:「有你們這許多愛管閒事的,便有需要我這等身手來討債的。」鐵衣道:「閣下身手不錯,可惜為虎作倀!」那漢子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少囉唆,你既然想要為人強出頭,就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如何!」說罷雙掌一錯,向鐵衣攻了過來。

二樓雅座的幾桌客人見打了起來,都慌了,只是樓梯口被他們兩人擋住,走也走不了,只好都縮到牆角去,心裡祈禱著千萬不要打到自己頭上來,嚴瀚章卻仍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來那個臨窗的位子上觀戰。狹窄的地方只容得兩人以拳腳相向,鐵衣怕傷了嚴瀚章和那位姑娘,謹慎從事,掌上只用了一半的勁力,還分神去注意嚴瀚章是否安全;那漢子使的是極常見的長拳,出手卻比鐵衣少了顧忌,無形中添了威力。兩人拆了二十餘招,不分高下,只見掌櫃的自樓梯上畏畏怯怯地探頭出來,叫道:「客倌,別打了!程局主,再打下去,我今日就做不成生意了!」

嚴瀚章笑道:「掌櫃的,別怕,今日有什麼損失,我全數照賠了你便是。你如果還是怕事,不妨派人去喚衙門的人前來。今日這事是他們仗勢欺人,可不是我們無中生有,有什麼事我們官府面前自會解釋,不會連累到你。」

聽到官府二字,那漢子顯然有所顧忌,看了嚴瀚章一眼,跳開一步歇手不鬥,惡狠狠地道:「原來是長風鏢局的程二局主,這筆帳本大爺記下了,今天就饒這姑娘一次。不過你長風鏢局保得了她今日,可保不了她一世,總有一天這個美人兒還是會落在我手上的,你等著瞧吧!」說罷帶了其他的人便走,心有不甘,見到掌櫃的又踢了他一腳,把他絆倒在地,額頭馬上出現了一塊青紫。一群人哈哈大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