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傳者: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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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笛爭鳴-21

六匹馬在日夜兼程下到了鎮江。
  下了馬,郭旭一行人走進京杭運河旁的小客店裡,找了一張桌子坐下。 郭旭向四處望了望,卻見角落裡坐著一個衣著華麗、面貌俊美的男子。而男子的身旁圍坐數桌著粗布白衣的手下,都是安安靜靜的吃著飯,沒有一絲喧鬧。郭旭心裡不禁暗暗讚美,這群人數眾多,卻沒有一般人的大聲喧嘩,足見管教之嚴。他起步向男子走去,看他的樣子,定是振遠鏢局的人了。

  只不過走了數步,男子已站起身,步履穩健的向郭旭走來,臉上掛著一絲笑意:「在下振遠鏢局葉明彥,兄台可是長風鏢局少局主,郭旭郭兄?」葉明彥拱手說道。郭旭笑道:「正是小弟。葉兄辛苦了。」葉明彥笑道:「哪兒的話?郭兄客氣了。在下接到家父來信,順路來此,正好續了下一趟鏢。」兩人一邊談已一邊坐了下來。「葉兄,在下看貴鏢局管教的真好。」

   葉明彥回頭看了手下兄弟一眼,笑道:「沒什麼,弟兄們都很守分際。」郭旭斟了一杯酒遞給葉明彥:「葉兄這趟鏢到哪?」葉明彥飲盡杯中酒:「不瞞郭兄,在這裡我要分成水路和陸路。陸路交給總鏢頭盧菘,而在下將會與郭兄共乘一船。」葉明彥又道:「在下自覺與郭兄甚是投緣,想是別如此拘謹客氣了,不知能否直呼郭兄名諱。」郭旭笑道:「這個自然,葉兄也不必如此客氣了。」說著郭旭站起身:「馬兒六匹,就在外頭,請葉兄點收。」

  葉明彥站起:「好說好說,郭旭,咱們船上見!」說罷,二人拱拱手,各自回桌。 郭旭才剛坐下,采玉笑道:「看來和葉公子相談甚歡。」鐵衣卻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郭旭一口飲盡陶杯中的清茶,細聲道:「不錯,是個厲害角色,不能不防。」眾人歇息一會兒,便整裝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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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郭旭和辛力站在船頭,看水中波光粼粼,甚是美麗。 「如此良辰美景,可惜你我來的不是時候。」郭旭道。 辛力笑道:「你是怨我姓辛不姓程,是男不是女了。」郭旭搖頭笑道:「不,辛力,我若是怨你這些,也不會邀你來此相談了。」忽爾正色道:「我是有事與你說。」辛力也站直了身子:「說吧!」

   「你記不記得那日咱們上振遠鏢局借馬匹所見到的葉局主的媳婦?」辛力道:「這…你是說他有古怪?」郭旭點點頭:「他的步履穩健,一瞧便知是個武功高手。而葉局主說他性喜音律,所以才會詢問"月笛"的下落,可是我想的,卻不是這樣。他提到月笛時,神色頗是古怪…像是極是興奮、狂熱,可偏又極力掩飾。

   我以為,一個武功高手,怎能抗拒月笛的傳說?"華兮清兮如月兮,碧草連天音。月下展笛鳴輕盈,舞出仙人影。"若真只是喜愛音律,絕計不會是這種神情,重要的是最後一句:舞出仙人影。」辛力笑道:「再怎麼掩飾,他也逃不過郭大少的一雙鷹眼啊!」郭旭笑了笑,又道:「所以,我才說要防著葉明彥。」辛力點點頭:「不錯。這人眉清目朗,卻有一肚子軌計。」郭旭問道:「怎麼你看出來了,我卻沒發現?」

   辛力道:「自然。你和他說話時,他不時的看向我們這邊,又看看你。你全神專注,自然看不到。」郭旭道:「這樣吧!辛力,不如由你保護向公子吧!他內力強勁,掌力傷不到他。可說到劍術,有誰比上快劍辛力?」郭旭頓了頓又道:「湘兒那丫頭受了傷,他不肯說,我們也裝作不知道,只是要辛苦你多注意一個人了。」辛力點點頭:「這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去了。」說著,提著劍朝向無書的臥鋪走去。

  郭旭獨自在船頭又站了一會兒,心裡有無數疑慮解不開,心下不禁煩悶不已,忍不住神思馳騁起來了。他想到小時候和鐵衣、湘兒、采玉一同嬉戲,湘兒總是好勝又倔強,從不肯落後自己和鐵衣半分,十足男孩子脾氣。只有采玉才勸得了他…好個吃軟不吃硬…想著想著,郭旭不禁輕輕笑了起來。這也怪不得六爺擔心了。湘兒男孩性,只怕是不願出閣了。

  如此這般,平平安安過了數夜。
  白日裡,長風鏢局一行人和葉明彥談笑設宴,雖說是防著他,但日子久了,見是沒什麼禍端,倒也放了一半的心。再不然,郭旭便和鐵衣、六爺一同下盤棋,說說這趟鏢的事,這樣的生活倒也悠閒。

華笛爭鳴-22

  這夜,船隻在沿岸停泊。
  鐵衣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老是不踏實,直覺得天鳳出了什麼事,說不上來的古怪。忽然聽見江岸左有人擊掌三聲。過不久,江岸右方也回應了三聲。他心下好奇,便起身躍到江岸左首掌聲來處。黑暗中,隱約看見二個夜行裝束的人正會合著,悉悉索索的談著話。

  鐵衣側耳傾聽,逐漸聽出了一些端倪,且愈聽愈是惱怒,愈聽愈是心驚。只聽得一人道:「怎麼樣?」另一人笑道:「火藥備好了。我看這一炸威力可大了,我已經把兄弟們徹走了。咱們可以安心動手了!」先前一人又接道:「不過可惜了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妞,要做那些臭男人的陪葬了!」口中嘖嘖作聲,似是頗是可惜。

   「是啊!不過為了咱兄弟的前途,犧牲些別人是沒什麼的。等咱們兄弟坐到了青龍堂的寶座,女人珠寶,要多少有多少,還少得了嗎?」先前一人又道:「話是不錯,只是可惜了程采玉這如花美貌啊!」聽到這裡,鐵衣已然明白這兩人所指為何,不由得怒火中燒,下面一句話卻沒聽見,他再凝神細聽。「聽說長風鏢局程采玉生得是花容月貌,沈魚落雁,也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人道:「自然是真了。咱們這幾天看得還不夠清楚嗎?」原來已被跟了好久,自己粗心大意,沒得覺查,不知郭旭知是不知? 只見兩人又交頭接耳好一陣子,說得都是些沒緊要的閒話,鐵衣見聽下去也沒意思,想要回頭到船艙去和其他人說說這事,卻聽見一人道:「別說這些了,辦正事要緊。這會兒咱們兄弟都佈署好了,只等時辰了!」

   另一人道:「你再給我說說吧!我擔心我會誤事。」先前一人點點頭:「好。三更時分,咱們在船上的兄弟會吹號示意,弟兄們聽了,就會摸上船艙,一刀一個…」原來船上還有人接應,會是誰呢? 另一人問道:「只怕沒這麼容易吧!長風鏢局可不是什麼二流份子…」

   前一人道:「怪不得你要我再說一次了,你也真糊塗,你以為小王在船上做什麼?今天我要小王給他們下了藥,現下他們睡得死死的,自然是"一刀一個"了!」另一人和鐵衣同時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小王。」小王就是船上廚房裡的奴僕。

  不過鐵衣暗暗奇怪,說是下了藥,怎麼自己非但沒睡著,還輾轉難眠呢?這不知是怎麼了?說也奇怪,鐵衣愈聽,愈是覺得其中一人的聲音很是熟悉,卻又不得其解。
  「若是不成功怎麼著?」一人問道。
  「嘿嘿!若是不成,我藥引子牽上船啦!就這麼一炸…嘻嘻!轟隆一聲…哈哈!」只聽得另一人道:「可是,這笛兒也被炸光啦!」鐵衣心裡一驚,這人用心真歹毐,雖不著他的道,也是要教訓教訓他的。只聽得先前那人責備道:「你是怎麼了?咱們計劃全忘光啦?小王會先去偷笛兒啊…只怕現在已經得手了!」說著,那人一面向船艙張望著,一面說道:「咱們先去看看兄弟們吧!這些人都是精選出來的死士啊!」說罷,
  
   兩人向江岸的樹林走去。
  鐵衣跟了一段路,確定他們的方向後,立即使出輕功,奔回船上。他們說三更動手,就快到了呀!他推開郭旭房門:「郭旭!」卻見房內空無一人。他轉奔向向無書房內,卻見辛力不在船上,而向無書睡得正沈。鐵衣拉開向無書的被,一邊喊道:「向公子,快醒醒。」被一掀開,床上躺的人卻不是向無書,而是船上奴僕小王!鐵衣隱隱約約感到了一些頭緒,又轉向采玉房間,扣門道:「采玉、湘兒…」沒有人應門,鐵衣一急,伸手一推,門呀然一聲開了。

   鐵衣走進房內,隱約見到有人坐在采玉床邊。「是誰?」鐵衣喝道。鐵衣一面說,一面緩緩走近,想攻對方個措手不及,以免傷到采玉。想不到竟是個柔和的女聲:「鐵衣,是我湘兒。」一聽到這聲音,鐵衣反而呆了:「湘兒?」鐵衣點亮了燈:「方才怎麼不點燈,不答話也不開門?」湘兒道:「今晚,咱們 晚餐給人下了藥,采玉和義父都吃下了。」鐵衣想了一想,明白的說道:「 自然,他們在食物中做手腳,怎瞞得了女神醫?」

   湘兒笑了笑。鐵衣又道:「你知道有人要動手搶月笛,所以你讓我們都先服下了解藥,才方便咱們與之抵抗。」湘兒點了點頭。其實湘兒沒有說,下藥的事他覺查的了,給鐵衣、郭旭等服解藥他也能辦到,但是解藥的來處、敵人動手的方法,都是別人告訴他的,這人就是華逸塵。打從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華逸塵在船上,只不過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船家都不知道。

   每當只有湘兒一個人的時候,華逸塵就會出現,陪他說上兩句話,告訴他一些事,或是問問他的傷好了嗎…總總行徑,湘兒知道,華逸塵對自己是關心的,無論是什麼理由,他都願意交這個好朋友。

   湘兒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聽見鐵衣道:「湘兒,煩你先照顧采玉,我得上岸去。」見湘兒答允了,鐵衣掄起盤龍棍出了去。

華笛爭鳴-23

  鐵衣憑著記憶來到樹林,只見眾多的人皆著夜行人的服飾聚集在一起。而在岸邊交談的其中一人站在大家前頭,道:「……各位弟兄放心,我答允各位,若是事成了,必定有福同享!若是各位弟兄殉了教…兄弟我也會好好奉養各位的親人,當作自己的親人一般!」

   話一說完,所有人都歡呼起來了,等了好一會兒才靜下來。方才說話的人還要開口,卻聽見一聲怒喝:「你…你這是做什麼?」眾人徇聲望去,卻見一人手上拿著一串棉線,另一人正氣極敗壞的望著先前說話的人:「大哥,他、他把火藥引子給剪了!」鐵衣看去,身形卻是方才在岸邊說話的另一人。「老五,你怎麼剪了?」說話之人暴怒,那人卻是不理不睬,反而抱起一堆火藥,往江邊奔去。
 
   眾人一看,皆是追去。鐵衣心下好奇,也跟了去。只見那人把火藥往水中一拋,其餘人怒氣騰騰的將他圍住,紛紛指責:「你是轉性了?」「老五你實在不該!」…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著。其中一人氣不過,喊道:「咱們的計劃都給你敗了!我老朱跟你拼了。」說著衝上前去。其餘人尚來不及阻止,卻見老朱已躺在地上。其餘人駭然不已,都說:「老五,你真打?」沒有人看清楚老五是怎麼出手的,皆是訝異又是駭然。
別人看不清楚,看在鐵衣眼中卻是不由得一喜:「不是什麼老五,是郭旭!怪不得這麼耳熟的聲音。他的武功可恢復了!」

   鐵衣心裡一陣高興,當下也不想什麼,便奔到郭旭身旁:「我來助你。」郭旭笑了笑:「正有此意。」其餘人卻呼叫了起來:「原來你是跟這廝暗中往來,有所勾結。」郭旭好整以暇的說道:「什麼勾不勾結的,難聽的很,我們不過是生死兄弟罷了!」一面說,郭旭已然扯下了面巾:「可別責怪老五,是我把他打昏的!」郭旭無辜的笑道。眾人一聽,怒不可遏,一起湧了上來。
   郭旭使出他自創的劍法,一招一式使得又是嚴謹又是瀟灑,補足了他這些日子以來只能使使樣子,卻不能真打的遺憾。眾人被鐵衣的盤龍棍打得躺在地上哀叫連連,有的勇猛些的雖無倒地,卻在改向郭旭進攻時被郭旭"一劍一個"劃傷了四肢要害,血如泉湧,紛紛倒地求饒。

   郭旭見已收拾得差不多了,笑道:「你們想"一刀一個"收拾我們,反被咱兄弟倆"一棒一個"、"一劍一個"給收了。」忽然郭旭正色道:「我知道你們來歷,今天饒了你們,下回別再來加害於人,否則,就不是這麼簡單就能了的了。」說罷,郭旭和鐵衣一邊漫步走回船艙。

   「原來你早已知道!怎不告訴我?」鐵衣問道。郭旭笑了笑:「不過比你早一步罷了。我睡不著,到江岸走走,碰巧見到"老五",就這麼了!」鐵衣道:「怪不得,我還道怎會有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歹徒呢!…不對,郭旭!」郭旭奇道:「怎麼?」鐵衣正色道:「我方才聽見你說"不過可惜了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妞",你怎麼能用這種話來形容采玉和湘兒,還一再的拿采玉來說,你是安著什麼心?想采玉讓人給捉去嗎?」

   郭旭見鐵衣一字一句都在拿自己的話開火,忍不住笑道:「鐵衣,我是假扮老五,自然得粗鄙些,你不用這麼認真。」鐵衣喝道:「你正經些!」郭旭摸摸鼻子,早知道就算要扮老五,也不該說什麼"若能娶他當媳婦"之類的輕薄話。月華如霜,兄弟二人緩步回船上,還不時有著鬥嘴聲,不由得教人好笑。

華笛爭鳴-24

  在船上的日子久了,郭旭一行人對葉明彥的信任和友誼是日與俱增的,對他的懷疑也是逐漸的散去,時常與他在船艙裡設宴談笑。 這個早晨,海風微薰,夏的氣息近了。

   采玉起得早,正要去膳房向廚娘招呼一聲,卻被一連串低沈的唸書聲給吸引。采玉被好奇心驅使,向前看去,見葉明彥的房門微敞,從門縫望進去,只見葉明彥身著隨意的一襲藍布衫,手上拿了一枝筆,一邊沾墨朝桌上一張完成的畫寫著,一邊唸著詩句。采玉凝神往畫望去,只見畫中顏色似真,栩栩如生。

   水色湖面上,一枝秀荷獨立水面。花色若白又泛紅,嬌柔欲滴,如同折花拈上;水面上點點漣漪,一時畫中世界,美好萬千。采玉輕點螓首,微笑道:「在元朝末年有個書生,名叫王冕。」葉明彥點頭道:「他以繪荷而著名。」采玉走近畫旁,低聲道:「雨後清荷,嬌艷欲滴。人皆道,王冕筆下清荷,就像是折下花朵粘貼在紙上一般的真實。」

   葉明彥笑道:「葉某只願能及王冕一半,便已足願。」采玉道:「你以為,你所畫的不及他嗎?」葉明彥搖搖頭:「未得見過王先生真跡,及與不及,原是不知。但是想當然爾。」采玉道:「多年前,我有緣見到王冕真跡,傳言果真不假…」采玉頓了頓又道:「你未必不及於他…王先生若是在世,定十分高興有了傳人。」

   葉明彥喜道:「果真如此?采玉姑娘可真是看得起在下了。」采玉笑道:「自然真是如此。我說盡你的好話,於我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又何須騙你?」葉明彥將畫拿起,凝視著采玉:「采玉姑娘是知音人,葉某想將這幅畫送給采玉姑娘。」采玉道:「這怎麼成?這畫一氣呵成,氣質難得,似乎又蘊含著無數的韻味回憶在其中。如此珍貴,采玉可收受不起。」

   葉明彥道:「畫,再繪就有了;回憶,也是放在心頭珍藏著的。但是好友知音卻是千百回難尋啊!更何況,這畫,原就是要送給采玉姑娘的。」葉明彥聲音愈來愈低。采玉奇道:「我?這…恕采玉愚昧。」葉明彥看著采玉:「采玉姑娘慧黠聰敏,怎會不懂?」葉明彥又道:「你瞧瞧我題了什麼詩句?」

   采玉輕聲唸出聲:「是詩經的蒹葭篇!蒹葭蒼蒼,薄霧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采玉不解的望向葉明彥:「葉公子,這…?」葉明彥接著唸下去:「溯迴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葉明彥凝視著采玉:「采玉姑娘…」其實采玉心中隱隱有個底了。葉明彥又道:「自從我見到采玉姑娘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有這種感受。除了我是個鏢師之外,我也已經成親了。對葉某來說,你就像是一枝獨佇在水中,遙不可及的清荷一般的潔然、美好。葉某對采玉姑娘沒有奢念妄想,只想把這幅畫送給你…」

   葉明彥又道:「我告訴你一段往事……我認識內人時,就是這種感覺--宛在水中央。。他有一種清靈的氣質,吸引著我。但是,正因為我吃的是鏢行飯,所以我們之間經過許多困難,才能相守。」采玉道:「這…我就更加不能收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阻止他。

   葉明彥誠然道:「采玉姑娘,你是一位難得的女子。葉某只是將這幅畫送給一位知音人,內人不會見怪的。何況,江湖兒女,本不拘小節,采玉姑娘請不要覺得尷尬。」見葉明彥如此誠心誠意,自己若再不收,豈不是自己的氣度狹小嗎?想通此節,采玉微微一笑,接過那幅畫,笑道:「那麼,采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葉公子。」葉明彥望著采玉伶俐而自在的面龐,不禁也笑了。

華笛爭鳴-25

  這日,天朗氣清,海風微薰,景色怡人。郭旭、采玉、六爺、向無書、辛力及鐵衣與葉明彥在艙房內談笑著。「各位,在下敬你們一杯!」葉明彥舉杯向眾人邀酒。郭旭也舉起了酒杯:「敬什麼?」葉明彥與郭旭二人同時飲盡杯中酒,葉明彥道:「敬這老天爺,讓我葉明彥在而立之年能結交到如此多的俠義好友…有友如此,夫復何求?」

   采玉微微一笑:「葉公子何必客氣,我們又何嘗不是和你同樣心思?」眾人紛紛贊成的點點頭,辛力接道:「不錯,辛某一生甚少交朋友,今日又多了你一個。」葉明彥笑道:「承辛大俠看得起葉某。」接著轉頭向郭旭、六爺道:「采玉姑娘慧黠伶俐,如同一女諸葛,貴鏢局有如此人才,真是貴鏢局之福。」

   郭旭點頭道:「不錯,想我當初貪詩戀酒,不理會局中事務,這重責大任,就是采玉一肩扛起,絲毫不讓鬚眉。」采玉笑道:「這是郭旭言重了。鏢局我也有一份,本來就該管呵!」郭旭又要說話,采玉擺一擺手,阻止道:「可別又來一段挖洞補洞說喲!」郭旭一愣,隨即想起,微笑著搖搖頭:「是。」

   話題轉向葉明彥身上,六爺問道:「不知葉公子這回保鏢目的地是…?」葉明彥道:「吳興!」六爺奇道:「吳興…這,葉公子,水路可不順路呀!」旁人聽著兩人一問一答,也甚感奇怪。葉明彥笑道:「不錯,是不順路。」郭旭道:「葉兄,恕郭旭多言。在京杭起點之時,郭旭曾聽葉兄說,你們是分成水路和陸路,陸路是由總鏢頭盧菘保鏢。」

   葉明彥一邊聽一邊點頭:「郭大少果真好記性!」郭旭道:「好說,好說。這些事,我們本不該多問,但葉兄反常違情之舉,郭旭實感奇怪,不知葉兄是否有何果難處,能讓郭旭盡一微薄之力?」葉明彥擺擺手道:「不要緊的。葉某將諸位當作自己人,各位無須客氣。」郭旭道:「那麼,郭旭就直說了。」

   郭旭頓了頓,半是猜測的說道:「既是分成水陸二方面走,想必葉兄保鏢物品極為珍貴、祕密,不能對外人說的?!」葉明彥揚一揚眉,點點頭。見葉明彥點頭,郭旭又道:「既是珍貴物品,何以葉兄搭乘此船,而不到達目的地呢?又說,若是此物在貴鏢局盧鏢頭身上,為何葉兄不隨鏢隊走,卻搭乘此船呢?」

   葉明彥聽完郭旭的話,微微一笑,看向采玉:「采玉姑娘,你說呢?」采玉微一怔:「我?」葉明彥笑道:「不錯,采玉姑娘乃是一女諸葛,葉某想知道,采玉姑娘能不能猜出葉某心中算盤?」采玉停了一停:「這…當真能說嗎?」葉明彥點點頭:「有何不可?」采玉道:「咱們鏢行的規舉,大夥兒自然明白。鏢局保鏢走鏢,這明保和暗保,先得說的明明白白的。而咱們,自也不能洩了客人的事底。」

   采玉頓了頓,一雙妙目又向葉明彥探去,見葉明彥又是一點頭,才道:「我猜想,葉公子是偷天換日、掩人耳目。」辛力問道:「怎麼個法子?」采玉笑道:「這道理其實很簡單,想通了,不過只是個小把戲。這鏢物既是極珍貴、隱祕,自然是由葉公子親自帶著,而盧鏢頭也要處處小心,讓敵人以為鏢物在盧鏢頭身上,而目的地也正是吳興,其實另有他處,是也不是?」

   采玉一雙盈盈妙目輕盼流轉,望向葉明彥,只見葉明彥一臉激賞:「不錯,采玉姑娘果真慧黠伶俐,葉某這點小把戲自然騙不過采玉姑娘!不錯,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眾人皆想不到,是自己將問題複雜了,自然是想不通。

   「好啦!如此良辰美景,別再談這些問題,我彈支曲子和各位助興吧!」采玉旋身坐到瑤琴旁,琤琤數聲,按弦調音。郭旭自腰際抽出一管短笛,笑道:「我也來和一和。」采玉和郭旭相視一笑,微一頷首,合奏了起來。

   曲子正是一曲"聆春鬧意",瑤琴的琤琤聲和上短笛的輕躍之音,一時就如同春天百花時節、百鳥爭鳴的熱鬧景象。瑤琴婉轉,如同清冷春泉流洗粉嫩花瓣;瑤琴悠揚,又若珠落玉盤輕躍沈抑。而短笛卻是忽快忽慢,忽柔忽急,忽細忽重,忽高忽低;有時是主角,有時又成配角,有時是珠躍,有時是水流。兩樂相合,氣象萬千。而奏樂之人也是心地空明,心念電轉,音亦隨之相合,一曲終了,二人都是意猶味盡,韻猶繞耳。
宴席散時,已是黃昏時分。橙日映照著水面,光華四射。

   郭旭意興高起,一時大意,竟是喝得微醺了。采玉和廚娘其同收拾了桌面後,扶著郭旭到榻上,替他除去鞋襪,蓋上被席。事罷,采玉拉了一張椅子到郭旭床邊,微笑的看著郭旭。

   郭旭半瞇著眼,看清榻邊之人,笑道:「采玉,謝謝你。」采玉笑道:「謝什麼呢?別用心,快閉上眼,睡了吧!」郭旭道:「采玉…我記得我說過一些話,令你十分傷心。」采玉雖是好奇,卻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提來做什麼?」采玉記得,郭旭說的所有令自己傷心的話,幾乎都和崔婷有關。「我說,你像我的姊姊,有時又像我的妹妹,有時…這…我說不完的,你…像一個謎!」采玉怪異的神色一閃而逝,笑道:「那麼,你解開了嗎?」

   郭旭搖搖頭:「一輩子都不能…」忽然郭旭笑著道:「你知道,鐵衣罵我什麼嗎?」不待采玉回答,又道:「他指著我的鼻子罵,說:"只怕"宛在水中央"的人是你吧!"」采玉微微一搖頭:「郭旭,你醉了!」采玉將被郭旭揮落的被拉起,道:「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說罷,站起身,轉身往外走去。「采玉。」采玉轉過身來,不解的望著郭旭。「采玉…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我更有意續短笛!」聲音欲來欲低,采玉微微一笑,出了去順手帶上門,一帶上門,笑意卻淡了…崔婷…酒後吐真言,郭旭心裡,還想著崔婷嗎?

   靛藍的夜空中,北斗七星的星子在夜空中劃一排出,清清楚楚。采玉微微一顫,不是夏初了嗎?怎麼還這麼寒冷呢?他拉緊身上紫色的衣衫…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早就該知道,遺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崔婷是這麼一個出色的女子…重情重義…知過能改…倔強性情…身手不凡…麗若朝陽…正義凜然…采玉的腦海中不停的閃過崔婷的樣子、倔強的神情…「我沒有殺我義父!」…「敬之是無可取代的!」…「不必,我自己也可以…」…一字一句,每一個動作,都在采玉的腦海中轉著。采玉不禁捧著頭,低泣了起來:「崔婷,對不起,對不起!」

   「采玉!」鐵衣衝了上來:「你怎麼了?」鐵衣捧起采玉的臉:「你怎麼哭了?是不是郭旭?我去找他。」說著鐵衣就要推開郭旭的房門。「哥,不是的。」采玉將頭埋進鐵衣的懷中:「哥,你什麼都不要問,不是別人,是我自己。」鐵衣拍拍采玉的背:「采玉,好不容易,哥看你又恢復了原來的生氣了,又會笑、會鬧了。可是…現在的樣子,哥好擔心。」采玉擦乾眼淚,道:「哥,別擔心,我…我只是…」於是采玉源源本本的將自己的心事說出來。

   「采玉,現在,忘不了的是你,不是郭旭!」鐵衣頓了頓,又道:「崔婷…這必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郭旭心裡有崔婷,如果沒有,他就是一個無情無義之輩,也不是我程鐵衣心目中的大哥了。」鐵衣替采玉擦了擦淚水:「采玉,不要想太多。湘兒曾告訴我一句話,他說:放開心懷,才能自在如風。」采玉點點頭:「這我知道,可是,要做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鐵衣道:「若是容易,又何必要說?」采玉笑道:「哥,我沒事了,哭一哭,心裡舒服多了。」鐵衣點點頭:「哥送你回房。」

   兩人併肩而行,踏星光而歸。「哥,為什麼你說郭旭"宛在水中央"?」「這,是另一些事了。」「告訴我嘛…快說嘛…」鐵衣只是笑而不答…

華笛爭鳴-26

  湘兒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衣裳,走到船板上,從懷中抽出一條繩子,繫住了兩頭,將衣服一件一件掛上去。
  「湘兒。」湘兒頭也不回的答了一聲。這陣子的相處,他和華逸塵已熟稔到一句問候、一個腳步聲就能辨認出是他了。華逸塵拿起盆中一件衣物,用力甩了甩,將擰皺的衣服甩平,才遞給湘兒。湘兒白了他一眼:「怎麼?昨天才說一輩子也不碰女人家的玩意兒,今天就來幹粗活?」華逸塵笑道:「凡事總有例外的時候。更何況,這也不全然是女人的事~我一個人生活,這些事也是自己來。」

   湘兒又接過華逸塵遞來的衣服,拉平後掛在繩上:「哦?怎麼沒打算成親?」「沒必要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女人啊!是不能適應我這種生活的。」聽華逸塵無奈的語氣,湘兒不禁望了他一眼。「娶個自己喜歡的女子,我就是有了牽絆;娶個喜歡自己的,又何必讓他擔心受怕呢?」湘兒哼然一聲:「這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我倒不很贊成你的觀點…不是每個女人都能稱上"麻煩"兩個字的!」

   華逸塵好奇道:「是嗎?」湘兒笑道:「例如,你若娶到一個像采玉這樣懂事得體的賢內助,便是你前世修了福份。」華逸塵點點頭:「不錯。但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娶到了你這樣的女子呢?」湘兒似笑非笑的瞪了他一眼:「那就是你造孽太多,老天給你的懲罰,該好好檢討啦!」華逸塵笑了出來:「你以為你是災星嗎?」他不懂,湘兒怎會如此看輕自己。

   湘兒掛完最後一件衣服,將木盆中剩餘的水向運河中潑去。「也不是。只是做一個俠女,比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容易。」湘兒嘆了一口氣,道:「女紅…我幾乎一樣也不會,但是身為江湖人,我倒是會了一小半。」華逸塵道:「這我認同。你身負上乘武功、豪氣不讓鬚眉、重情義、又懂醫術…」話未說完被湘兒打斷:「好啦!你把我捧上天啦!」

   湘兒抿唇輕笑,眼波流轉,清秀絕倫,他順手將髮絲勾到耳後…十足女性化的動作,他自己卻不自覺:「我得回去了,我怕采玉找不著我。」說著端著木盆就要離去。

   「湘兒…」聽到華逸塵的呼喚,湘兒迴身問道:「什麼事?」華逸塵似乎滿懷心事:「認不認我這個朋友?」見湘兒點點頭,華逸塵舒了一口氣,望著湘兒道:「如果認我這個朋友,就聽我一句…別妄自菲薄,你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只是你不肯承認罷了;…你就像…這輪明月。」華逸塵抬頭望著夜空的皓月。

   順著華逸塵的目光,湘兒始頭看看明月…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我…我像明月?」華逸塵點點頭,忽然嘆了一口氣:「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湘兒道:「好端端的感嘆什麼?怎麼唸起這首詩來了呢?」見華逸塵不語,湘兒小心翼翼的說道:「這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看到了月,你想起了什麼人嗎?」

   怕一不小心刺著了他人的傷處,到底兩人認識不久,還不夠熟識。華逸塵卻搖搖頭:「沒有。湘兒,我們分別以後,你若是看到月亮,希望你會想起這一夜,我們的談話…」聽到華逸塵的話,湘兒反倒放下木盆,走近華逸塵:「你有心事!」華逸塵轉頭看著湘兒,微微一笑。還說呢!這不是蕙質蘭心是什麼?

   「如果你不願意說,我陪你看月亮!」湘兒退而求其次,若是華逸塵不願說,給他一點心靈上的依靠也是好的,至少讓人知道,還有人關心著自己。良久,兩人只是看著長煙一空,皓月千里;看著水面浮光躍金,靜影沈璧。不發一語,心靈卻滿溢著溫暖、安穩的感覺。

   湘兒輕輕的哼起歌來了,斷斷續績,聲音微弱,但在靜謐的夜裡,卻有一種神祕的溫柔感受: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 仙人垂雙足,桂樹何團團,白兔擣藥成,問言誰與餐…」

   湘兒哼到這忽然停了下來。「怎麼不唱了?」華逸塵問道。湘兒看著月亮,輕聲道:「後面太悲了,我不喜歡。李白的愁,始終繞在君王身旁、回不了長安。那又怎麼著?唐玄宗既無識人之明,又何苦若此?」華逸塵接道:「我以為他是擔心玄宗身旁太多小人…唱下去吧!我想聽。」湘兒看了華逸塵一眼,道:「好吧!為你這失意人唱~」湘兒輕咳一聲,又哼道:
  
   「蟾蜍食月影,大明夜已殘。翌昔落九鳥,天人清且安。 陰精此淪惑,去去不足觀。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湘兒啞著聲唱出最後一句,更顯悲涼。

   他喃喃唸著:「悽愴摧心肝…摧心肝…」華逸塵嘆了一口氣,道:「你們要小心葉明彥。」湘兒奇道:「為什麼是他?」華逸塵不能說,因為葉明彥的聲音太熟悉,熟悉令他害怕到不敢去想。「總之,別太大意。」華逸塵只能掠下這一句,現在時候還沒到,他不能說。「為什麼?」沒有理會湘兒的問題,華逸塵轉身離開,湘兒追上去,才轉過一間船艙,卻見不到華逸塵的蹤影了。

   「湘兒…」見到湘兒左右張望,向無書出聲叫道。「向大哥。」向無書站在房門邊:「在找什麼?」湘兒搖搖頭:「沒什麼…向大哥,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向無書道:「我睡不著。」湘兒笑問道:「為什麼?月笛的事?還是在想如霜姊?」向無書猛然一抬頭:「你…你為什麼這麼問?」湘兒嫣然一笑:「向大哥,你瞞得過別人,需知騙不過我。你和如霜姊多年的感情,我也不是看不出來。」

   向無書沈默良久,道:「也罷了。主人交代的事,我自會盡力去做。主人對我怎麼樣,我不清楚。做奴才的自是盡身竭力。」湘兒大搖其頭:「你這麼想就是你始終不敢面對如霜姊。其實你的地位和如霜姊是相等的,他從沒把你當下人看。」向無書有點淒涼的笑了笑,夢裡如霜的笑容,那麼無力、脆弱…無書,辛苦你了…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

   「別想太多了。」湘兒拍拍向無書的肩:「你要保重啊!向大哥,你愈來愈瘦了。」說罷,湘兒拿出懷中一顆藥丸:「這顆藥丸是防傷風的,你現在身子太弱,不舒服的時候就服一顆吧!」向無書伸手接過:「謝謝。」湘兒笑道:「謝什麼?好好保重就是最好的回禮啦!」說完,湘兒轉身回房。

   向無書又站了看了一會兒月亮,才回房去。

華笛爭鳴-27

  時節近夏了,就連海風吹來都隱隱有著一股熱的氣息。
  這天,船在無錫靠岸了。
  葉明彥與六爺坐在艙板上對奕,兩人專注的忘了天地、忘了人事,心意全灌在棋盤上。
六爺手上握著一顆棋子,一越過河,將葉明彥的"帥"給吃了。「呵呵…小子,六爺又贏了!」六爺笑著向葉明彥說道。而葉明彥也笑吟吟的說:「六爺棋藝高明,小生自嘆弗如!」說著還向六爺拱了拱手,一副佩服莫名的樣子。

   六爺睜大眼直直望定了他:「小子,別在六爺前頭演戲啦!你故意讓著我,還道我不知道嗎?」葉明彥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在下自是不敢在六爺前頭賣弄。」六爺道:「下棋嘛…敬老尊賢也就不必了。不然怎麼會痛快呢?來,咱們再下一局,你可得認認真真,不可隱瞞自己的實力!」葉明彥玩笑道:「六爺吩咐,小生自當遵命。」葉明彥伸手排了排棋局,便和六爺專心一致的下起棋子來了。

   棋局終了,葉明彥笑道:「六爺,這回小生可是憑真功夫,還是敵不過六爺。」六爺這才開心的笑了:「你年紀尚輕,對於棋局便有這等造詣,來日成就不可限量!」忽然有個斯文的女子聲,輕輕柔柔的從船艙轉角處傳了過來:「小哥,這船上可有一名姓葉的船客?」聽那聲音,竟是溫柔婉約,不勝悅耳。尚未聽那伙計回答,葉明彥已喜道:「是內人!六爺,我去去就回。」六爺揮揮手,他倒是很好奇,這斯文鏢師的妻子,是什麼樣子的,他卻不知在振遠鏢局,郭旭和辛力已見過葉明彥的結髮之妻了。

   不久,葉明彥手攜著一名身著灰色絲綢,手握寶劍青鋒的女子。六爺仔細打量,只見女子身形窈窕,容色溫婉,清靈秀麗,就如一枝雨後清荷般的佇立水面。和葉明彥站在一起,當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六爺讚美的點點頭:「郎才女貌,當真是天成佳偶。」葉明彥與妻子相視一笑,心裡都泛著一種夫妻之間的甜意。葉明彥拉著妻子的手,對六爺道:「六爺,這位是內人---江媛。」

   六爺笑問:「葉夫人真是夫唱婦隨呵!」江媛輕笑道:「是爹讓我來幫忙的。」六爺點點頭,表示了解,又道:「葉夫人也是習武之人?」江媛溫婉的答道:「略懂一些皮毛而已,雖是習武,卻是使不上什麼力。」

   采玉與湘兒緩步而來,方才他們就打量了這名女子,都覺得他頗令人有好感,定不是泛泛之輩。聽到江媛的話,湘兒微微笑道:「當真只是皮毛?葉夫人步履穩健,眼光明亮有神,想必內家功夫十分了得,卻不知葉夫人師承何處?」江媛望著湘兒,輕聲答道:「我的內功和武藝皆是家父親授。」葉明彥忙介紹道:「湘兒姑娘、采玉姡娘,這位是內人--江媛。」

   說罷又向江媛道:「阿媛,這位青衫女子正是江湖人稱"柳輕絮"的湘兒姑娘。而這一位身著紫衫的是長風鏢局的程采玉姑娘。」葉明彥每說一句,江媛便仔仔細細的記著,打量著對方。對於采玉,江媛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自己與采玉之間的氣質感覺太像,而這種熟悉之感,非但沒有令他有親近之意,反而略覺有一種說不出的懼怕。

   月兒高懸,葉明彥與江媛和眾人一道用晚餐。
在宴席上,葉明彥又向眾人介紹了江媛。夫妻二人在宴席間,雖是極力克制,卻也藏不住兩人之間的甜蜜情意。只見他們二人不時相視而笑,一會兒又為對方夾菜。在他們之間,只有夫妻的互敬互重,沒有一般的「夫為天,妻為地」的情景。江媛並不多話,但說起話來卻也交代的清楚,絲毫沒有贅言之處,讓席間眾人都是十分佩服這一對伉儷之情。

   用過了晚膳,葉明彥和江媛回到艙房內。
江媛緩緩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遞給葉明彥,才倒了一杯給自己。

   葉明彥接過杯子:「阿媛,你有心事。」江媛背對著葉明彥:「你不也是有心事嗎?」江媛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自己心裡的浪潮。看著江媛的背影,葉明彥嘆了一口氣,道:「你的心事,難道不能告訴我?」江媛道:「可以。」聲音微微顫抖著,顯示他的心中十分不穩定。

   女人終究是女人,即使再懂事,也逃不開女人的特質:「明彥…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了一個眷念的人?」說到尾端,江媛的聲音竟已帶著微微的泣意。葉明彥嘆了一口氣:「他和你很像…」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采玉的容貌:「他不但談吐如你、氣質如你,他更是優雅如你、智慧如你,穩定而沈著…」

   江媛緩緩轉頭看著葉明彥,不敢相信葉明彥竟會說出這種話:「你怎麼能有這麼多的理由?」雖是帶著質問的口氣,但明顯已緩和下來。葉明彥走近江媛,輕輕將他帶進了懷裡,微微笑著說道:「傻阿媛,你在吃醋…」江媛一拳打向他的胸膛,卻半分力也沒使上,嬌嗔道:「誰要吃你這塊大木頭的醋?我當初不知怎麼了,竟會為了你這木頭人做那麼多蠢事!?」

   江媛眼眶還泛著淚光,嘴上卻硬了起來:「就是把你送人了,我也不可惜!」葉明彥拉起袖子替江媛抹去了眼淚,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喲…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慧眼獨具的,只怕你倒貼要把我送出,別人還不想呢!」這話把江媛逗笑了:「好,那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快說,他是誰?你在船上這幾天又做了些什麼?」葉明彥拉著江媛坐到桌旁:「你猜猜!」

   江媛白了他一眼:「是程采玉吧!」葉明彥點點頭,忍不住讚道:「阿媛,人說知己難求,我何德何能?竟能在擁有你之後,還能遇到另一個!」江媛又道:「可惜另一個不要你。」葉明彥笑道:「采玉姑娘的知心,只在於畫作上、琴弦上,而你卻無所不知。」江媛道:「你是不是又繪了荷花?」葉明彥的臉上竟微微一紅,很快的自己招了,此時不說,待江媛自己發現可就不好了:「上頭還題了詩,送給了采玉姑娘。」

   江媛沈陷在回憶中,低聲道:「可是那首"蒹葭"?」不待葉明彥回答,便自顧自的吟誦起來:「蒹葭蒼蒼……宛在水中央…」江媛抬頭看葉明彥:「你當初也是這麼說我的。」葉明彥點頭道:「不錯,我畫荷花時,想到和你在一起的種種回憶,後來又想到采玉姑娘…他說這幅畫很珍貴,貴在它充滿了回憶…」

   聽了葉明彥的話,江媛道:「明彥,我是個女人,我…也會嫉妒,你別怪我。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別誤了正事。」葉明彥微微一凜:「這我知道,爹讓你來幫我,不就是怕我陷下去而誤了大事嗎?」江媛點點頭:「你知道就好,這事,一定得辦好…不過我希望,是在不流血、不傷人的情況下完成…我知道你重感情。」葉明彥伸出手,安慰的拍了拍江媛的手背:「嗯!我知道了。阿媛,你趕了這麼多天的路,快休息吧!」江媛點點頭,眉頭緩緩堆起。
***
  采玉與湘兒同站在甲板上賞月。
湘兒想著華逸塵的話:『你們要小心葉明彥…』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采玉,你覺得葉公子這人鈶你什麼感覺?」湘兒小心翼翼的問道。采玉望著水中倒影:「斯文穩重,不是個泛泛之輩。」湘兒緩緩道:「我以為,我們該小心他;別忘了,當時初見時,大家都認為他城府極深。」采玉略感奇怪:「湘兒,前幾次你對葉公子都是讚賞,這會兒怎麼改了?」

   湘兒自然不能說華逸塵在船上,只得唐突應對:「…這…我自然是感覺有所不對才說這些話的,何況,我覺得葉夫人也有問題。」采玉問道:「你可看得出,他的身形步履是師承何家?」湘兒沈思道:「他的內功算起來是數一數二的,但比之向大哥,卻又稍有不如之處。」采玉接道:「而放眼江湖武林,內功首推華家,江蘇江氏一族則是次之…」采玉緩緩皺起眉頭:「…而這江蘇江氏則入了望月教!」

   湘兒聽著采玉的話,隱隱約約知道華逸塵的意思了,莫非…他早知道了?「采玉,你是說…江媛有可能是江蘇江氏的後人?」采玉道:「這只是推測罷了。如果"江媛"這名字不是假的,如果葉夫人的話也不是假的,這也是一個可能。」采玉頓了頓了道:「如果這假設成立了,我們就不得不防了…對於未知的一切,還是小心為妙!」湘兒點頭贊成:「嗯!我們該告訴郭旭。」

   說到郭旭,采玉的表情微微變了變,卻也沒逃過湘兒的眼:「怎麼?義父和鐵衣的勸語,還抵不過一個有情有義之人的肺腑之言嗎?」采玉抬眼望湘兒:「你…怎麼知道?」湘兒高深莫測的一笑:「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讓郭旭依賴的,是智慧諸葛的程采玉;讓郭旭感動的,是為他填洞的程采玉;至於讓郭旭心動的…絕計不會是這麼一個垂頭喪氣、軟弱無助的程采玉!」采玉深深望著湘兒:「十多年的交情,不是白交的!」湘兒微微一笑:「這個自然,送你一句話…」話尚未出口,采玉接著說道:「放開心懷,就能自在如風!」兩人相視而笑。

華笛爭鳴-28

  天鳳披散著一頭長髮,趴在桌上睡著了,手中握著一串佛珠。
  散落了一地寫滿字的紙,桌上是乾了的硯台。 紅玉進屋時,就被這屋裡的景象嚇到了。他原是要來侍奉天鳳梳洗打扮的,卻連忙放下手上水盆,搖醒天鳳:「公主,公主…快醒醒。」天鳳微微動了動,終於直起身子揉了揉眼:「怎麼啦?我還想睡呢!」紅玉扶著天鳳坐到床邊:「公主,你怎能在桌上睡呢?會著涼的。」

   天鳳瞇著眼看了看四周:「昨晚寫字,寫著寫著就睡著了…」天鳳向後一倒躺下:「我還要睡,你別吵我!」紅玉應了聲,便替天鳳除去了外衣、鞋襪,蓋上了被。轉身拾起地上的紙張,便端著水出去了。

   皇后迎面而來,微笑著問道:「公主可起身了呢?」紅玉拿著水盆,微欠了欠身:「回皇后娘娘,公主又睡下了。」皇后奇道:「這鳳兒是怎麼了?一大早就在睡?」紅玉道:「公主昨晚寫字,寫累了便在桌上睡。可能是因此而沒睡好。」紅玉話愈說愈小聲,深怕皇后責怪他怠忽職守。孰料皇后眼光探向紅玉手中一疊紙:「寫字?可是這一疊嗎?」皇后伸出手接了過來,順手翻了翻:「好,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紅玉應聲退下。 愈翻愈多張,皇后的眉頭愈鎖愈深。
*******
  「皇后…」皇上一路起進寢宮裡。
  一進寢宮便看見皇后對著桌上一疊紙張發呆,他心知有異,連忙坐到桌旁,小心翼翼的問道:「聽季公公說,你上御書房找過我,可是有什麼事?」皇后將紙張遞給皇上:「你自己看吧!」 皇上一張張仔細翻看,只見紙張共有二十多張,每一張上都是娟秀的蠅頭小楷,隨意的書寫一些詩句、詞句,一句一句,少有連貫,每張紙皆是寫得滿滿的字跡。
  …相見時難別亦難…蠟炬成灰淚始乾…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長相思,摧心肝…明月明年何處看?…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皇上一張一張看著,眉頭也是愈鎖愈深,他認得,這是女兒天鳳的筆跡…直到最後一張,才看到一首完整的詩句:"獨倚宮門望青天,青天直上繞雲煙。雲煙深處情何釋?星墜長空暖心田。" 皇上嘆了一口氣,將紙放在桌上,抬眼看皇后:「鳳兒…怎麼了?」皇后幽幽的說道:「紅玉說,鳳兒寫了一夜的字,就著桌子睡了。」皇上又嘆了一口氣:「記得上回咱們談過鳳兒的終生大事嗎?」

   皇后點點頭:「記得。」皇上又道:「其實鳳兒早有意中人了,只是咱們沒見過。現在這情形,鳳兒要怎麼樣,我都由他了!」皇后道:「鳳兒為情相思,才會寫什麼"獨倚宮門"的句子,可是他現在的病情…我們怎能放棄?」皇后泫然欲泣,皇上輕擁住皇后,也是老淚縱橫:「咱們已經從閻王的手中,救回一次鳳兒了,這一次,只能聽天由命了!」
*******
  初夏午後的陽光,微微從窗櫺中照進來,灑在天鳳的臉上。 天鳳微微一翻身,醒了過來,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甜笑~他夢見鐵衣了。 夢見那個下雨的午後,他坐在鐵衣的身後,和鐵衣同擠一個馬鞍,他們迎著午後的驟雨,乘馬奔馳在樹林中…

   天鳳伸出右手,任憑雨水輕敲在掌心上,他從來不曾這樣逕情任性的淋過雨,這種感覺是如此有趣、自由、美好,一朵美麗天真、滿足的笑靨,在天鳳的俏臉上綻開。鐵衣微微回頭望著笑容燦爛的天鳳,心情也逐漸的放晴。二十九年來,從來不覺得淋雨是一件有趣、快樂而詩意的事,但是一看到天鳳天真的笑容,心境也逐漸轉變了,鐵衣也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公主…你醒啦!」紅玉輕輕推開門:「公主,你…怎麼啦?!」紅玉看著倚在床上,傻笑個不停的天鳳,他臉上的笑容甜蜜至極,甚至對紅玉的存在晃若未聞。「公主。」紅玉伸出手,在天鳳眼前比劃了兩下,「你沒事吧?」天鳳忽然伸出手把紅玉的手打掉,氣呼呼的叫道:「做什麼啦?」

   唉呀!都是紅玉啦!好端端的抹什麼抹?把人家的美夢都抹掉了,真是可惡,人家好久才夢見鐵衣的。天鳳瞪著紅玉:「都是你啦!」紅玉莫名其妙:「公主,奴俾坐錯了什麼?」天鳳又瞪了紅玉好一會兒,才擺擺手道:「好啦!沒事。我肚子好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見天鳳精神好,紅玉才笑道:「正午都過了。」

   天鳳咕囔著說道:「怪不得這麼餓。」紅玉道:「紅玉給公主拿吃的來。」說完轉身便要出去,卻被天鳳喚住:「我的紙呢?你不會扔了吧!?」紅玉笑道:「公主放心,奴俾沒扔,是皇后拿去了。」天鳳一聽,霍然起身,大驚道:「什麼?母后拿去了?」紅玉老實的點點頭。

   完了完了,這下可好了,母后一定會拿給父皇看的啦!天鳳連忙跑出房門,往皇后的寢宮飛奔而去。 寢宮裡,沒有半個人影,天鳳四處張望,便看見桌上放了一疊紙,天鳳走近一看,不就是自己寫的東西嗎?他飛快的拿起紙張,轉身就要出去。

  「鳳兒。」皇后的叫喚讓天鳳身子一僵,乖乖的轉身,輕笑道:「母后。」手一擺,將拿紙的手藏在身後。「鳳兒,你手上拿什麼?」皇后溫柔的笑著。天鳳一聽,只得硬著頭皮將紙張在皇后面前晃一晃:「是兒臣練習的字跡,方才兒臣在找,原來是在母后這裡。」皇后伸手接過紙,翻了翻:「字是不錯,只是句子太悲情。」天鳳尷尬的笑了笑:「只是練習嘛!」

   皇后將紙還給天鳳:「好,好好休息。」天鳳乖乖的點點頭,心中舒了一口氣:幸好皇后沒察覺什麼…好險。他卻不知道,身後的皇后,一臉哀戚的笑容

華笛爭鳴-29

  船在杭州的拱宸橋停泊了。
  「郭兄,葉某就此別過。」葉明彥和江媛向眾人拱了拱手:「多謝各位這些日子的照顧。」郭旭笑道:「葉公子說得客氣了,願葉公子、葉夫人此回能夠順利完成任務。」葉明彥也笑道:「願長風鏢局此行一帆風順。」說罷,偕同江媛,葉明彥轉身離去。

   郭旭轉頭道:「向公子,這回可是到了你的地盤了,不如,就由你帶路吧!」向無書頷首:「請各位隨我來。」 眾人下了船,隨著向無書走。向無書避開了熱鬧的市街官道,進了城門後,便隨即轉向小路。

   「聽說這杭州西湖有十景,若是保完了這趟鏢,我倒想看看。」辛力道:「怎麼樣?郭旭,你有沒有這個雅興呢?」郭旭笑道:「若是辛爺有這閒情雅興,郭旭自然奉陪。」辛力又問道:「卻不知十景是那十景?」采玉接道:「十景即是蘇堤春曉、柳浪聞鶯、曲院風荷、平湖秋月、南屏晚鐘、三潭印月、斷橋殘雪、雙峰插雲、雙峰夕照、花港觀魚。」湘兒笑道:「其實,西湖又何只有十景呢?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怎麼看,怎麼美。」

   回到了故鄉,向無書的心情也不禁輕快起來,此時也笑著接道:「不錯,元曲四大家之一的馬致遠,就曾作了金曲十二支曲題西湖,吟誦西湖之美。」采玉道:「想不到向公子竟是深藏不露,對元曲也有研究。」向無書靦腆的說道:「元代雖是異族統治,到底也算上中國歷史上一席之地,而元代的曲風之盛,作品之多之好,實不以數計。主人常哼唱一些元曲,無書聽久了,也就記個幾首,沒想到竟教采玉姑娘取笑了。」

   采玉笑道:「我可不是取笑你,既然向公子有研究,不如哼來聽聽。」向無書更是靦腆:「我只不過是記著,對於曲調,可是一點也想不起。若是各位要聽,不如到了華家,再請主人唱吧!無書實不敢獻醜。」眾人也不再逗他,微放警戒心,觀賞著路邊風景。

   鐵衣心裡愈來愈是不安,他能感覺到隱隱有一種心慌的感覺。現在已經四月中旬了,若是再不趕回去,五月五日和天鳳的約定非但無法兌現,也許還會有什麼事發生。

   發現鐵衣沈默一天過於一天,采玉心裡也不禁暗暗擔心。他知道鐵衣責任感重,心裡雖牽掛天鳳,卻仍是盡忠的做著自己的事、守著本份,這個時候,就是不能放他一個人胡思亂想。「哥…」采玉跑到鐵衣身旁:「你對葉公子有什麼看法?」采玉忙找了個話題:「我和湘兒討論過,不知道你有什麼感覺?」

   鐵衣說道:「他看起來是個好人,但我對他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的感覺。」采玉問道:「是什麼樣的古怪感覺?」鐵衣凝神想了一會兒,搖搖頭道:「說不上來…就拿他保鏢的事來說吧!我從不見有人身負貴重鏢物,妻子還跟上來的,除非他的妻子也是個高手,否則便是個累贅。」采玉笑道:「瞧你,又看不起女人了…」鐵衣辯稱:「我是就事論事,總之,就是這麼一種奇怪。」

   采玉若有所悟:「難怪我瞧你對他們總是不太搭理。」鐵衣笑了笑:「是啊…怎麼,和湘兒談出什麼結果?可告訴郭旭了?」於是采玉源源本本的將和湘兒的對話說了出來,只是略去了最後一段。鐵衣聽完,點頭:「這也是有可能的,現在已經和他們分別了,日後若是見到,就是小心一點。」

   才說著,卻見采玉臉色發白,忽然倒了下來,鐵衣一把攬住采玉,緊張問道:「采玉,你怎麼了?」采玉無力的倚在鐵衣懷中:「哥,我好暈…」正疑惑,卻見一片長煙飄了過來。眾人不明所以,怪道:「這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怪?」湘兒臉色一變:「別吸氣。」就在此時,從四面包圍過來了數十人,皆是灰衣蒙面,手執長刀,團團將眾人圍住了。

   鐵衣擁著采玉,手執鑌鐵盤龍棍,威風凜凜的喝問:「你們是誰?想要做什麼?」話才說完,從人群中走出一名身著青衣,面目可憎的男子,他冷冷的對著鐵衣冷笑道:「程鐵衣,你還行嗎?」鐵衣雙眉一揚,瞪眼道:「什麼行不行的?」他說完這話,才發現四周的人似乎都臉色不對,正想發問,卻猛然感到一股強烈的暈眩感,他才知道著了對方的道了,他咬著牙:「你…」
 
   青衣男子獰笑道:「看來,你也不行了!你們都中了毐,若是沒有我的解藥…哼,習武者武藝盡失;平常人,殘疾終生。」眾人一聽皆是怒目以對,這人用心未免歹毐,還不是為了月笛嗎?鐵衣放緩動作,將采玉放坐到樹旁,撐著盤龍棍走到郭旭和辛力身旁:「你們怎麼樣?」卻見郭旭和辛力臉色發白,但兩人眼神都十分溫潤,絲毫不像是中毐的人。辛力悄悄將一顆藥丸塞到鐵衣口中,鐵衣不明所以,卻仍是吞下去了。「怎麼樣?現在可以將東西交出來了嗎?」

   青衣男子又笑道。郭旭微笑道:「不知閣下要的是什麼?」青衣男子笑道:「郭大少名聞天下,聰明睿智,當真是不知道嗎?」向無書聽了,恨恨的瞪著青衣男子:「這裡已是杭州地界,你怎還能出手?難道你完全不理江湖道義,非要劫這趟鏢不可嗎?」青衣男子道:「我輩做事,從不理江湖觀感。向無書,我說你就快自己交出來了吧!別讓人家長風鏢局砸了招牌。」

   向無書堅決道:「不,就算是讓長風鏢局砸了招牌,我也絕計不交出來。郭大少,希望你能諒解。」郭旭點點頭,表示了解。辛力道:「這原本就不是屬於你的東西,你們未免太不講道理了。」青衣男子道:「快劍辛力,別人家的事,你又何必淌這趟渾水呢?」

   說罷,青衣男子轉頭對向無書道:「向無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不是我想做的事,你可別逼我做這些事啊!」鐵衣在一旁聽了,竟是愈聽愈怒,憤然道:「要喝罰酒是嗎?那就大家一起喝吧!」說罷一躍而起,首先便向青衣男子攻去。青衣男子被攻個措手不及,一面擋著鐵衣凌厲的攻勢,一面驚道:「你們…你們不是中毐了嗎?」鐵衣盤龍棍往青衣男子手上長刀招呼:「那這麼容易?」

   郭旭與辛力、六爺也一躍而起與敵人鬥個難分難捨。這些灰衣人武功著實不弱,皆是難得的好手,縱是郭旭的武藝已恢復一半,仍是只能打成平手。辛力仗著劍快,周旋在灰衣人之間,對每個敵人皆是招呼一劍一劃,或是手臂,或是腿部,不久之後,負傷之人便比比皆是。

   湘兒與向無書退在一旁,護著采玉。湘兒扶起采玉,讓采玉服下了藥丸:「這種藥丸子很苦,別咬破了。」采玉點點頭,倚著樹木休息。忽有一群灰衣人向湘兒、向無書等人攻來了,湘兒拔出腰間長劍,回頭對向無書道:「向大哥,你小心,幫我護著采玉。」說罷,湘兒使出柳門劍法佐以無上的輕功與之應對。青衣男子被鐵衣攻得守也守不住了,猛然發出一聲長嘯,

   眾人正不明所以,卻見敵人袖中竄出了小小的青蛇,繞住了與之敵對的郭旭等人。郭旭一驚,左手握住四蛇頭,右手長劍顫動,小青蛇已身首異處。攻擊湘兒的青蛇甚多,一不小心,湘兒便被其中一隻青蛇給咬中了。湘兒一驚,雙手一扯,抖落身上數隻青蛇,將身上帶著的針灸用的金針向青蛇擲去,紛紛釘死在地上。湘兒氣極,長劍一揮,往敵人逼近,呼吸卻愈是急促,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往後倒了下來。辛力見狀,急忙上前,劍尖顫動,手刃敵人。

   他扶起湘兒:「湘兒,你怎麼樣?」湘兒呼的氣多,吸的卻少:「我…我好像不太好。」湘兒很難受,微微的苦笑著。忽有個男子聲道:「你中毐了,自然不好。」他對辛力道:「他中了金線青蛇的毐,若不再救治,恐怕生命不保。」辛力此刻也沒有時間問他是誰了,只得抱起湘兒。男子道對向無書道:「向公子,請你帶路,我來斷後。」向無書抬眼看男子,驚訝的說道:「是你!」男子點點頭:「別多說了,快走吧!」向無書點點頭,對眾人道:「跟我來。」說罷向一片樹林奔去,走進一座廢莊園。

華笛爭鳴-30

   走過一道長長的階梯,愈是往下,愈覺涼意,也愈是黑暗。又走了一段,卻隱隱聽見了沈沈的水流聲,細微幾不可聞,若不是地道中除了眾人的腳步和呼吸聲外,也不會聽見。 辛力雙手抱著湘兒,騰出一隻手探了探湘兒的氣息,忍不住急道:「湘兒的呼吸愈來愈弱了!」說著又伸手點了湘兒肩頭兩處穴道,以緩毒血逆流至全身。

   向無書道:「咱們走快點,就快到了。」聲音中明顯露出壓抑的慌張,他心中也很是著急,湘兒與自己是叔師兄妹之間的感情,若不是奉了師命來幫自己,也不會遇此大劫。眾人急步了一段,眼前便迎入了一道柔和的光線,向前走不久,光線愈顯明亮,竟走入了一處花團錦簇的花園裡了。只見園中遍植奇花異草,芳香四溢,向無書領著眾人,進到一間廂房。

   辛力將湘兒平放在床上,對采玉道:「采玉,你能醫蛇毐嗎?」采玉無力的搖了搖頭:「當初我替雲三哥和楚楚治唐門奇毐,是因為有翡翠娃娃在手,其實我是不懂毐性的。若是一般毐物,我或可試試;但這種奇蛇,我從未見過,又怎麼能醫呢?」六爺走近了床邊,伸手摸了摸湘兒的頭,替他撩開了髮絲,又是憐惜、又是半懇求的道:「大小姐,湘兒這小丫頭,從小就失去了雙親,身世可憐,現在,他只有我這麼一個義父啊!大小姐,請你試一試吧!」

   說著說著,雙目流下淚來了。采玉拿袖子給六爺拭淚,緩緩說道:「六爺,我和湘兒從小認識,如今他受此大劫,我又如何不急?只是,如今我只有盡力而為。」接著轉身對眾人道:「替我打一盆水好嗎?待會兒要你們先出去。」眾人點點頭,一一退出。向無書差個小婢給采玉打了一盆清水來,便帶上了門。

   采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才輕輕解開了湘兒的衣裳,卻見右肩上有兩個小小的牙洞,洞中緩緩流出黑色的血液,牙洞旁的一大片肌膚皆泛著黑色。若不是辛力先給湘兒點了穴道,只怕湘兒早已氣絕。 采玉拿出了一段彩綾,縛住了湘兒的肩頭,俯身吸住蛇毐傷口,將毐血吸出,一口一口,直到吸出的血已呈紅色,才取出金針,放火上烤了烤,在湘兒肩頭針灸治療。

   廂房外眾人等了好一會兒,才見采玉步履蹣跚的走了出來。郭旭連忙上來,握住了采玉的手:「采玉…」采玉無力道:「我…幫不了他,毐血是吸出來了,可是有一部份蔓延到體內的毐素,還是散不出來…」六爺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鐵衣忙伸手扶住了他:「六爺,一定還有辦法的。」六爺緊緊抓住鐵衣的手臂:「可是我們都朿手無策,不是嗎?」眾人默然。不錯,唯一一個能治病的自己先倒下了,而采玉對這種毐又無法可施。

   半晌,采玉道:「我給湘兒施了針,只能緩住毐素橫行,拖延一段時日,這段時間內,我們只能盡力給湘兒藥補,再找能救的聖手。過了這段時間,只怕華佗扁雀,也是做不了的。」采玉頓了頓,又道:「我們來到華家,現在也幫不了湘兒,不如先去向華家主人打聲招呼吧!」郭旭道:「向公子已經去見華家的主人了。」才說著,向無書已 然攙著一位身著白衣白裙的輕盈女子從假山後走了過來。

   向無書已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神色恭謹溫柔的扶著白衣女子。只見那名白衣女子眼如秋波、盈盈容水,容色清麗、婉約如月,體態輕盈、姿態曼妙,但他雖有傾城傾國之姿,卻是顏色憔悴,足見久病多時。 他一手抓著向無書,另一手握著腰間月笛。走到眾人面前,他微微一欠身,柔聲道:「不知各位俠士來到,有失遠迎,小女子如霜向各位陪罪。」

  采玉扶住如霜:「華姑娘別客氣,我們私下來擾,本應向貴府告知一聲。」如霜輕道:「這一路上的事,無書方才都告訴我了,多謝各位捨命相護華家傳家之寶,無書這一路上都受你們照顧了。」接著又對向無書道:「無書,你替我引見引見罷!」向無書應了聲,一一為華如霜介紹。向無書每介紹一位,如霜便欠身微笑,以示謝意,直到最後,如霜四下張望:「怎麼沒見到湘兒?柳師叔不是說會讓湘兒來的嗎?」

   向無書低聲道:「湘兒受了傷…是被毐物所傷。」如霜「啊」的一聲,神色緊張的問道:「你方才怎麼沒說?他在哪兒?」眾人還來不及回答,卻聽見湘兒微弱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如霜姊姊,我在這裡…」眾人回頭一看,卻見湘兒衣著凌亂,神色憔悴,倚在門邊,氣喘噓噓,顯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走到門口似的。如霜迎上前去,一雙手扶著湘兒的手臂,關心的問道:「湘兒,你…還好嗎?」

   湘兒苦笑道:「好像不太好…我有些頭暈,不大能使力…」采玉則是略帶責備的說道:「你怎麼不好好休息?」湘兒咕囔的抱怨道:「還不是你那些針,刺得我痛的很,想睡也睡不下…我才是大夫耶!怎麼能別人醫我呢?」采玉有些好笑:「好…快回去躺著,好好休息,醒了好醫自己,我這庸醫,是不會再動手的了。」湘兒還想回話,卻已昏了過去。辛力一把抱起湘兒,讓他躺到床上。

   如霜緩緩走過來,手搭在湘兒脈上,凝神好一會兒,眉頭堆皺,又緩緩走了出去,眾人跟了出來:「如霜姑娘也會醫術嗎?」如霜搖搖頭:「不會。可是我華家有一套醫治毐傷的方法,只要是被毐物由外而內侵入,都能醫治,頗有神效。可是,這必須由兩位修習華家內功的的高手共同相輔,佐以華氏針法而為。可是如今,我和無書只有兩個人,而我的內力又只能自保,救不了人…」向無書道:「小姐,你知道這是什麼毐嗎?」

   如霜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我從未見過。」向無書道:「可是,有個人他卻知道。」辛力道:「你是說…今天幫咱們斷後的那個人!」辛力想起那個三十出頭、神清目朗的偉岸男子:「他和湘兒似乎是認識的。」向無書道:「不錯。出鏢第一天,他就先救過了湘兒。聽湘兒說,他到京城的路上遇險,都是這人出手相救,他說,他姓華…」

   如霜猛然一顫,忙問道:「…姓華…他…他是什麼模樣?」向無書道:「三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朗,身形很高…」向無書還未說完,只聽見一人笑道:「就像我這樣。」眾人回頭一看,只見華逸塵大踏步走來。如霜神色一變…這聲音、說話的方式、眉目…怎麼會這麼熟悉?如霜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顫聲道:「大哥…」華逸塵走到如霜面前,伸手輕撫如霜的頭,慨然道:「如霜…月笛總算是回到華家,而我…我總算有臉走進華家大門了。」

   如霜心頭激動,神色淒楚,他緊緊的握住華逸塵的手,雙眼流下淚來:「大哥,爹娘從來沒有怪過你們。我們就是不懂,為什麼你們要自責,這不是你們的錯…我這一次絕對不再放你走了。」華逸塵微微苦笑著,拍了拍握住自己死緊的柔荑:「如霜,你放心,我會守著華家。」眾人聽了一頭霧水,就連向無書也不知所以然。如霜握住華逸塵的手臂,向眾人道:「這是我堂兄~華逸塵。」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原來華逸塵竟是華家的二子!

  向無書臉色一變:「原來…原來是少公子!無書失敬!」說著跪拜而下。華逸塵扶起向無書,笑道:「別這樣。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是我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如霜不解的問道:「為什麼要隱瞞我們呢?」華逸塵向眾人道:「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各位,請容我再說明。」如霜緊緊拉著華逸塵的手,向華逸塵說道:「大哥,這回你可不能再走了。」

   華逸塵點點頭:「嗯!咱們先辦正事吧!」接著他轉頭向采玉道:「程姑娘,不知方才你給湘兒治了什麼?」采玉輕搖頭:「不過是最簡易的去毐血罷了…他的毐已擴散,我不知能怎麼做。」華逸塵點點頭,向郭旭…等人說道:「既然如此,請各位相信我,我一定把湘兒治好。」六爺上前一步,感激涕零,對著華逸塵拱手:「多謝你…」華逸塵輕拍六爺的手背,道:「六爺,請放心。」接著轉頭對如霜和向無書說道:「如霜妹子、無書,咱們進去吧!」如霜點點頭,擊掌呼來家丁,領著眾人向內室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