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

明世宗嘉靖元年,一個春寒料峭、濃雲蔽月的夜晚,重樓嵯峨、紅塵十丈的京城,充溢著大明王朝暗潮洶湧的昇平氣象。 突然間,一陣妙曼清音從街角的一棟朱閣翠樓中緩緩盪出,只聽得琴音悠揚婉轉,入耳之後,激盪的心情便即平復,溫柔雅緻、平和中正的曲調,便彷彿是遊絲隨風飄盪般連綿不絕,卻又迴腸盪氣。奏了良久,琴韻漸緩,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只見一身著月白綢衫的女子盈盈站起,向廳內眾人微微一福,一抹嫣然巧笑從她微揚的嘴角漸漸盪開,更襯得她絕俗的容顏,麗若朝霞、嬌如春花。那女子輕啟朱唇,說道:「一炷香時分已過,不知諸位考慮得如何?」只聽得她嗓音輕柔如豔陽暮春時節花綻鶯飛原野上的和風,輕柔得讓人心醉。 廳內眾人聞言,相顧環視,臉上皆現不豫之色。

   那女子見狀,微微一笑,說道:「諸位皆是望重一方的總鏢頭,怎麼行事恁地不爽快?」眾人聞言,皆是啞然,卻見東首一五十餘歲的長鬚老者緩緩起身,說道:「綺思姑娘,不是咱們行事不爽快,只是玆事體大,還需時間斟酌商量才行。」

   那名為綺思的女子淡然一笑,說道:「今日莫家堡不遠千里,相請各位來到京城,其情有多懇、意有多誠,相信各位都能領會,綺思也不需贅言…」綺思頓了頓,續道:「然莫家堡佈恩盡禮,各位卻如此回應,只怕真要讓人寒了心…」語罷,綺思望了坐在上首,面容清俊的儒服男子一眼,卻見他神色淡漠地擎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對他們的談話恍若無聞。

   綺思款款站起,正色道:「二十五年前,武林便如今日般紛擾不安,當時,各個門派為了要重整武林秩序,使白道人士有法可據、有軌可循,於是舉辦了一場英雄大會,意在推舉一位武林盟主,來主持武林中紊亂的秩序,此武林盟主不僅要武功獨魁群雄,並且要是一位為人所欽服的俠義之士,當時江湖上各路英雄與各門派的好手浴血而戰,苦戰七日七夜,戰到最後,只剩下兩位武功不分軒輊的蓋世豪俠,一位便是我們家老爺,也就是莫家堡堡主--莫羿,,另一位便是與我們莫家誼屬世交的展家莊莊主--展鴻鵠,那時,老爺與展莊主二人為八拜之交,這使雙方爭奪盟主之位顯得格外尷尬,

   老爺為全兄弟之情、朋友之義,於是自甘退讓,讓展莊主擔任武林盟主一職。過不多時,盟主之名便昭告天下。是時,為了便於武林盟主主持大局,便製了一塊代表武林盟主至高權威的盟主令牌,武林中人見令牌如親見盟主,必要無令不從。」綺思頓了頓,續道:「展莊主當上盟主後,也果真不負眾望,武林中自此太平和睦、相安無事。不料好景不常,一年後,展莊主無故猝死,代表至高權威的盟主令牌引起了武林中具有野心的各派高手覬覦,為了得到盟主令牌,強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武林中自此興起了一場腥風血雨,而無寧日。這二十多年來,盟主令牌早已不知去向,而展家莊亦勢微,武林中紊亂一片。」

   綺思幽幽嘆了口氣說道:「近年來,東南倭寇為禍甚烈,魄揚寨更是直欲壓倒中原各派,倘若我們再不推舉出一個武林盟主來糾合群眾、重整武林,只怕沒多久,魄揚寨便會入主中原,侵占神州萬里江山,荼毒大明千萬百姓,各位均是當世俠肝義膽的一代任俠,你們忍得住這口氣,袖手不顧武林的存亡嗎?又狠得下這個心,坐視不管百姓死活嗎? 如今,展家莊人才刁蔽、一蹶不振,我們難道可以再希冀他們嗎?放眼當世,除了莫家堡,又有誰可以擔得了這個重任呢?」

   綺思頓了頓,續道:「現下江湖共分為幾個大勢力,人稱『一堡一宮一寨一莊九派三門』,一堡是指莫家堡,一宮是指邈雲峰的琉璃宮,一寨是指魄揚寨,一莊是指展家莊,九派分指少林寺、武當派、括蒼派、青城派、峨嵋派、南海派、五台派、華山派、嵩山派,三門則是指潛溪門、乾坤門、唐門。莫家堡居於首位,早就成為中原武林的擎天之柱,九派三門無不以莫家堡馬首是瞻,莫家堡統率中原武林是遲早的事兒,常言道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各位皆為威震一方的豪俠,卻又何以如此的不識時務?難道連這點簡單的道理,都勘不破?看不清嗎?」言於此,綺思語氣已是咄咄逼人。

  綺思環顧大廳,緩緩道:「現下,莫家堡正是用人之際,賢臣謀士早已濟濟滿堂,一俟瓜熟蒂落、勝券在握時,便要大舉出兵,綏靖倭禍,為中原武林爭一口氣,只要各位願意效忠莫家堡,誓言惟此一心,絕無二意。與莫家堡同進退、共生死,齊心協力,制逆勢、擋洪流,諸位不僅可以萬古留俠名,一待莫家堡措天下於泰山之安,理武林於磐石之固後,必然不會忘了各位有苦同嘗、有險同赴、有難同當的好兄弟。」廳上眾人聞言,不禁有些動容,但卻是誰也不敢答允。

  過了半晌,長鬚老者緩緩說道:「綺思姑娘這席話說得入情入理、切合時需,然玆事體大,實非今日在座的我們所能決定,一年前,我們南七北六十三省鏢行同業,已共同推舉長風鏢局少局主郭沁為我們十三省總鏢頭,倘若郭總鏢頭願意效忠莫家堡,我們十三省鏢行同業自會對莫家堡盡忠,勞而不辭、死而無悔。」綺思聞言轉頭望向上首儒服男子,卻見那男子劍眉微蹙,一張清劬儒雅的臉隱隱透出怒氣,他將擎在手中的酒杯在案上重重一放,左右僕役立即呈上一錦盒。

  綺思見狀,幽幽嘆了口氣,緩步走回儒服男子的身後,儒服男子望著錦盒一眼,冷冷地道:「把盒蓋掀開,拿下去給他們看!」左右應了一聲是,捧著錦盒走下,緩步在廳內轉了一圈,廳上眾人見了錦盒內事物,無不駭然,只見錦盒內血淋林地盛了十三根手指,令人觸目心驚,儒服男子淡然道:「這十三根手指,皆是從你們心愛的人身上削下來的,效不效忠本座,你們可要想清楚了,下來削的,就不單只是一根手指這麼簡單了。」廳內眾人聞言,皆勃然色變,卻都敢怒而不敢言,過了半晌,長鬚老者咬牙切齒道:「莫謙,你好卑鄙!」

   那名為莫謙的儒服男子微微一笑,說道:「隨你怎麼說,本座再給你們一炷香時間考慮,時辰一過,就休怪本座無情了!」語罷,莫謙袍袖一揮,大步邁入內堂,綺思望了廳上眾人一眼,心中暗嘆了口氣,轉身步入堂中。 夜,更深了。

  綺思一身白衫,款款走入內堂中,卻見莫謙倚在窗櫺,擎起手中酒杯,一仰而盡。綺思幽幽嘆了口氣,蓮步輕移,上前為他斟滿了酒。莫謙舉起酒杯,笑道:「敬我們再度招攬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鏢行同業。」綺思澀然一笑,說道:「少堡主,外頭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鏢行同業已答允效忠莫家堡,不過,先決條件是,莫家堡須放了他們的親人與弟子。」莫謙聞言,微微冷笑,道:「放了他們的親人與弟子,他們還會聽本座的嗎?當本座是傻瓜啊!妳去安排,讓他們各自與親人見上一面,之後好好為莫家堡效忠,等到本座大業已竟,自會放了他們的親人。」綺思望著莫謙嚴峻的面容,心中暗嘆了口氣,低聲道:「綺思這就去安排。」莫謙道:「慢著,綺思,妳可知道十三省總鏢頭郭沁是什麼來歷?」綺思微一沉吟,答道:「他便是天下第一鏢~長風鏢局的少局主。」

   莫謙蹙眉道:「天下第一鏢,名頭倒不小,說來聽聽。」綺思道:「長風鏢局是由玉面書生郭青雲和劈天刀客程鋒這一對八拜之交創建的,原本規模也不甚大,但經由他們兄弟數十年的努力後,倒也辦得有聲有色,郭青雲的妻子秦孟涵,是華山派前任掌門的女兒,武功精絕,當年人稱旋風女俠,可惜不幸難產早逝,遺下二子~郭沁與郭旭,據說她臨死前,曾託付遠道來看她的義妹~何玉娘照顧她的兩個孩子,何玉娘在長風鏢局待了幾年後,卻突然給早已娶妻生子的程鋒收為偏室,不久便產下一女,之後何玉娘的身子一天差過一天,不久便病逝了,還不到一年的光景,程鋒的妻子也去世了,長風鏢局經一連串的變故後,元氣大傷,不料,禍不單行,一年後,郭青雲與程鋒在走鏢途中出了意外,雙雙辭世,鏢局頓失了擎天柱,此時,郭沁繼承祖業、克紹箕裘,將長風鏢局的擔子一肩挑起,這個郭沁倒是才略卓絕,才短短幾年,就把鏢局整治得好生興望,不僅沒墮了昔日的威名,鏢局事業反而蒸蒸日上,遠遠凌駕於其餘鏢行同業。」

   綺思頓了頓,續道:「此後,南七北六十三省鏢行同業無不以長風鏢局卓著的信譽馬首是瞻,不久,便推舉其為天下第一鏢,長風鏢局少局主郭沁亦被推為十三省總鏢頭。」 莫謙沉默良久,緩緩道:「我挺想見識一下的,這位總鏢頭究竟是何神聖,居然連我的女諸葛、女謀臣都語有讚佩。」綺思微微一震,低頭道:「綺思不敢。」 莫謙擎起酒杯,微微沾唇,續道:「人人都說,長風鏢局少局主文才武學,兩臻精妙,就我看來,這些不過是管窺井蛙之見,若那郭沁真有本領,何不揭竿而起,奪那天下第一之名號,居然願意屈就於小小的總鏢頭之位,哼,若不是他胸無廣志,眼界不夠宏闊,就是他根本是浪得虛名的易與之輩…」 綺思欲言又止,終道:「人各有志,或許,他志不在此吧…」莫謙聞言,抬眼望著綺思道: 「依妳看,下著棋該如何? 」

   綺思嘆道:「開弓已無回頭箭,少主已招攬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鏢行同業,決不能輕言放棄,眼下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不過,依綺思愚見,少主不應大意,郭沁深得人心,倘有朝一日成了抗衡之力,莫家堡處境堪慮…」 莫謙擎起手中酒杯,一仰而盡:「好,那妳代我去會一會他吧! 」
 


憶舊當年/長風飄雪玉玲瓏/劍氣簫心/穹蒼雙鷹/

番外篇/風雪再翩/流風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