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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召集眾人至大廳內,一齊商議如何抵抗昊天幫入侵,只見慕容雪啟唇道:「我在莊外的二里處佈設了奇門八卦陣,這陣法雖非冠絕江湖,但普天之下能破解它的,只有寥寥數人,日前上山的海潮便是其中一個。」鐵衣道:「慕容姊姊如何得知海潮必能破解妳的奇門八卦陣?」慕容雪道:「海潮的師父凌諼乃一代武學宗擘,二十年前即飲譽江湖,據說此人不僅武功卓然有成,醫卜星相、陰陽五行、奇門八卦陣等諸般雜學更是縱橫當世,海潮乃他的嫡傳大弟子,深得他的真傳,現下昊天幫傾巢而來,若非海潮有破陣的把握,這種輕攖其鋒之事,老謀深算的靳嘯風是不會做的!」天鳳急道:「夫人,那我們該怎麼辦?」慕容雪嘆道:「現下旭兒與采玉尚在雪峰頂練功,打擾不得,而錦衣衛與雪園莊丁人數有限,我們的籌碼…並不多。於今之勢,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絕地求生。」慕容雪頓了一頓,續道:「雪園這一座莊院,坐南朝北,北面的面積較大,敵人進攻的機會也較多,須佈以重兵,翁大人,煩請你率領神機營的火器手,與我一同鎮守北面,辛少俠,你與其餘的錦衣衛鎮守東面,鐵衣,你率部分莊丁鎮守西面,石公子,你率剩餘莊丁陣守南面,王管事,你帶著公主躲到內堂密室中,不管有任何聲響,都不得出來,明白嗎?倘若情勢危殆,各位便立即罷干止戈,退到飛刀陣中,不可戀戰!」語畢,慕容雪向管家點了點頭,王管事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卷軸,緩緩張開,慕容雪道:「這是三十六罡飛刀陣圖,你們將飛刀陣中的方位和步法都記熟了,千萬別誤踏機關,飛刀陣刁斗森嚴,敵人進攻不易,或許能支撐我們一陣子,等穆將軍的外援!」眾人領命後,都各自到崗哨上嚴守。

眼看夕舂西下,暮靄四合,眾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驀然間,東西面喊聲大作,傳來一陣兵刃相交之聲,慕容雪暗道:「不妙!亂石陣與情花陣被破!」過不多時,南面亦傳來打鬥聲,慕容雪見情勢不對,提氣朗聲道:「東西南三面的守兵,迅速退進飛刀陣中!」眾人聞言,當下不再戀戰,改攻為守,緩緩退向飛刀陣裡,待眾人一入陣中,火器手立即上前為之斷後,只見翁泰北一聲令下,數十隻火銃齊發,前排追兵應聲而倒,不料後排追兵又至,數十隻火銃竟是發射不及,辛力道:「照這情勢看來,昊天幫是準備硬闖了!」慕容雪微微沉吟,在莊丁的手中接過了一具秦箏,在箏弦上錚錚的撥了幾下,低聲向鐵衣說道:「傳令下去,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要以箏聲緩一緩敵人的攻勢!」眾人心知這一奏非同小可,紛撕衣襟,在耳中緊緊塞住,慕容雪盤膝而坐,閉目運氣片刻,右手五指揮動,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箏聲甚急,猶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一般,此時昊天幫眾個個抱頭怪叫,在飛刀陣外上下跳躍、前後奔跑,有幾個誤入陣中的幫眾,踏上了機關,登時十餘柄飛刀沒身而入,命喪當場,突然間,遠處隱隱傳來一陣清嘯之聲,慕容雪心頭一震,箏聲登時緩了,這嘯聲絲毫不放鬆,越嘯越響,如隆隆雷聲,慕容雪暗自心驚,思忖:「這發嘯之人內力剛猛強韌,實非當世任何高手所能及!」當下不敢怠慢,與嘯聲爭搏纏鬥,只覺得那嘯聲愈來愈近,慕容雪抬眼望去,卻見一年近三旬,蕭疏軒舉、卓然不凡的男子站在飛刀陣外,仰首縱聲長嘯,驀地嘯聲拔高,如同半空中猛起個焦雷霹靂,「錚」的一聲,一根箏弦應聲而斷,慕容雪吃了一驚,指法微亂,另一根箏弦又自崩斷,嘯聲更急,如同焦雷陣陣,兀自響個不停,慕容雪只覺得體內氣血翻騰,難受至極,過不多時,箏弦一齊崩斷,箏聲與嘯聲驟歇,慕容雪胸口鬱悶無比,知道已受了內傷,正待說話,喉頭忽然發甜,口中鮮血狂噴而出,鐵衣等人見狀大驚,伸手欲扶,驀然回望,卻見陣中飛刀盡數震斷,跌落在地,昊天幫眾發一聲喊,猱身撲上前,雪園立即陷入一片混戰,惡鬥了一會兒,雪園莊丁與錦衣衛幾近戰死,其餘的人也均受了輕重傷,慕容雪環顧四周,心知今日已然無倖,暗嘆了口氣,心道:「沁哥,雪兒來陪你了!」忽見西首有兩人在刀山劍林中急趨而來,慕容雪凝目望去,但見左首一人身著青袍,正是郭旭,而右首貌美女子,黃衣藍帶,正是采玉,兩人各執長劍,舞成一團白光,劍勢凌厲無儔,在瞬間便無聲無息的殺了近十名昊天幫眾,鐵衣等人見狀,無不精神大振,過不多時,東首喊聲驟然大作,只見一隊兵馬衝進雪園,將昊天幫眾團團圍住,在前頭領兵的兩位將領飛身下馬,欺身加入戰場,正是上官思嫻與穆劍宇,激鬥片刻,昊天幫眾盡數縛手就擒,慕容雪等人總算是逃過了一場劫難!

鐵衣等人在雪園療傷數日後,打算翌日便啟程回京,當晚,夜色冰凝,月華高照,天鳳獨自站在前庭中,仰望著靛藍的星空,鐵衣緩緩走到她的身邊,道:「慕容姊姊已遣散所有的莊丁,明日便同我們啟程回京。」天鳳輕輕的「嗯」了一聲,道:「過不了幾天,我們就回到京城了,屆時…便是你我分別之日!」鐵衣心中微微一酸,低首不語,天鳳望了望柳梢頭上的一輪明月,吟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吟罷,天鳳的聲調已是淒婉欲絕,她霍然轉身,握著鐵衣的手,道:「雖然過沒幾天我們便要分別,屆時…我必定又要忍受那種錐心的相思苦,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遇見了你!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像流星一般,燃盡青春也要拚卻一霎光華,那一刻的璀璨,便是我生命的全部,你明白嗎?」鐵衣深深的望著她,低聲道:「我不曉得妳說得對不對,我只知道我心中只有妳一個,今生今世都不會變,而妳的心也早已給了我,那我們是不是朝夕相處,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天鳳甜甜一笑,縱體入鐵衣的懷中,輕聲道:「這就是所謂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人心中都很迷惘,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而這一幕卻盡收慕容雪的眼底,她暗嘆了口氣,轉身回房,慕容雪沿著園中小徑,踽踽而行,想起了與郭沁一段短暫卻又恩愛繾綣的夫妻生活,回憶像潮水一般的湧來,她眼中的一泓清淚沿著雙頰緩緩滑落,慕容雪復行片刻,斗然止步,心中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約過了一頓飯時分,鐵衣、天鳳、郭旭、采玉、劍宇、思嫻六人一齊坐在慕容雪的房中,郭旭率先打破沉默,問道:「慕容姐姐,妳召我們來有什麼事嗎?」慕容雪淺淺一笑,並不答話,在桌上取起了一卷軸,緩緩張開,卻是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個樣貌清麗的少女,在月明之夜中煢煢孓立,仰望著蒼穹,神情寂寞,左上角題著一首詩:「明月宮中斷腸淚,殘夢愴然雨霏霏,本是千歲天驕女,轉徙江湖不得歸。」思嫻心下奇怪,問道:「娘,這幅水墨畫…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上面題的詩,又是什麼意思?」慕容雪道:「傻孩子,這首詩…便是妳的身世啊!」眾人聞言大驚,面面相覷,慕容雪嘆了口氣,將十八年前巧遇上官虹的事娓娓道出,這一席話也說了大半個時辰,語畢,眾人皆默然無語,只見思嫻喃喃地道:「公主…我…是公主…」慕容雪從懷中取出了一只玉鳳凰,道:「德沛公主,妳身上應該也有一只同樣的玉鳳凰吧!」天鳳點了點頭,將懷中的玉鳳凰取出,兩相照映下,更是燦然生輝,慕容雪見天鳳呆然出神,道:「德沛公主若是不信,便請公主呈驗正身,嫻兒,妳將胎記給公主看看!」語罷,慕容雪轉身向旭、鐵、劍道:「三位請移駕門外。」待旭、鐵、劍出房後,思嫻解開衣衫,露出雪白晶瑩的肩膀,果然有一個蝶兒般的殷紅斑記,天鳳只瞧一眼,已是淚盈滿眶,哭道:「不錯!跟我的胎記一模一樣,妳真的是我姊姊!」姊妹天性使然,天鳳伏在思嫻的懷裡大哭,思嫻眼眶也是一紅,一手撫摸她頭髮,一手輕拍她背心,柔聲道:「別哭!別哭!」天鳳哭了一陣子,心情略暢,抬起頭來,只見旭、鐵、劍都已進房,愕然的望著她們,天鳳微微一笑,掠了掠頭髮,對思嫻道:「怎麼妳不哭…我反而哭了?姊姊,這些年來苦了妳!回京後,我帶妳去見父皇,要他接妳回宮,冊封妳為公主,好不好?」思嫻搖搖頭,正待發言,慕容雪卻道:「千萬不可,若是如此,公主妳便不能與鐵衣長相廝守了!」天鳳一怔,奇道:「妳說什麼?」慕容雪凝望著鐵、鳳、劍、思四人,道:「公主與鐵衣傾心相愛,這…大家都知道!而嫻兒與穆將軍雖然口頭上沒說,但你們也都是身有所繫、心有所屬,是不是?」鐵、鳳、劍、思聞言,臉都不禁一紅,低首不語,慕容雪微微一笑,續道:「天鳳公主與穆將軍有御賜的婚約在先,倘若公主與嫻兒的身份互換,不就可以成就兩樁美好的姻緣嗎?」鐵、鳳、劍、思互望了一眼,臉上神情皆是又驚又喜,采玉笑道:「是啊!公主與思嫻的容貌輪廓一般無二,身份互換定然可行,只不過…」郭旭接著道:「只不過個性相異甚大,只怕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慕容雪點首道:「不錯,旭兒的顧慮很對,但若是把穆夫人與程夫人換上一換,就沒有這層顧慮了!」天鳳愕然道:「穆夫人?程夫人?」采玉抿嘴輕笑,道:「依祖制,公主若是許給了駙馬,便不能住在宮中,倘若穆將軍成親後,穆夫人自然是住在將軍府中,將軍府中的人對公主一無所知,又如何發現穆夫人其實不是公主呢?只要在成親當日,我們來一個魚目混珠之計,將新娘換上一換,不就兩全其美了嗎?」劍宇道:「好是甚好,但宮中守衛森嚴,只怕…」慕容雪笑道:「有旭兒與采玉這般迅若風雷的身手,你還怕什麼?惟今之計,也只有如此,待一切塵埃落定,兩位公主各得其所時,再慢慢取得聖上的諒解!」鐵衣道:「這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讓大家為我們冒這種奇險,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慕容雪道:「你放心吧!聖上如此疼愛天鳳公主,再加上對嫻兒的歉疚,於情於理,都不會有所怪罪的!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還有任何異議嗎?」眾人齊聲答應,鐵鳳兩人相視而笑,天邊的一輪明月破雲而出!

翌日,曙光乍現時,慕容雪一行人即動身上路,由於穆劍宇身負皇命,必須速押欽命要犯回京,以名正典刑,所以即使一路上湖光水色、峰巒奇景不可勝數,眾人卻無遊樂之興,只是不停的策馬北行。

這一晚,星空靛藍,月華如霜雪般洋洋灑下,眾人在破廟內用過晚膳後,都各自去休息,眼看殘月漸移,夜已過三更,采玉獨自一人悄立夜風中,怔怔的出神,忽聽得一低沉渾厚的聲音說道:「怎麼夜已過三更,妳還沒睡?有心事嗎?」采玉回頭望去,卻是郭旭,她淡然一笑,道:「我在想…有關於海潮的事。」郭旭奇道:「海潮?就是日前在雪園殺出重圍、倉皇而逃的那名男子嗎?」采玉點首道:「你可還記得我曾經告訴你…海潮是亦翔的大師兄,一年前海潮為救我而身受重傷,自此下落不明。」郭旭答道:「記得!」采玉續道:「如今他再出現,卻成了漢王的義子,並且與昊天幫相勾結,這其中究竟有何原委?」郭旭沉吟了半晌,道:「很簡單,他重傷失蹤是假,暗地裡投靠漢王、勾結昊天幫是真。」郭旭頓了一頓,續道:「采玉,妳仔細想想,二十年前凌諼無意間得到了月華神劍,他懼其落入賊人之手,免不了又會在武林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導致生靈塗炭、屍倒盈野,於是將月華神劍分為雲霄珠與不凋之春兩部份,交予凌氏兩兄弟保管,此事除了凌家三父子外,旁人根本無從得知,除非…是與凌諼十分熟識之人!」采玉恍然大悟,道:「不錯!海潮是凌前輩的嫡傳大弟子,這件事他理當知道,但是…海潮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郭旭道:「這種人…但知利之當頭,無所不爭,不知恩之蒙身,何以回報,戕害手足、叛出師門,只不過是他星羅棋布中的一著罷了!」語畢,郭旭見采玉低吟不語,緩緩說道:「或許妳該捫心自問,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誰?」采玉身子一震,顫聲道:「你說什麼?」郭旭道:「依我看,從勾結昊天幫,到收買十大高手、密謀奪取月華神劍,這一連串的事海潮早已計畫很久,但是他為何又大費周章,假意為了救妳而身受重傷,自此下落不明。」采玉低聲道:「這是讓我對他不會起疑心,懷疑他的失蹤與不凋山莊的血劫有關!」郭旭點點頭,道:「我猜測,他原本是想等到不凋山莊的血劫一過,在妳孤苦無依時出現,卻萬萬想不到半途中卻殺出了長風鏢局,破壞了他通盤的計畫!」采玉輕輕的嘆了口氣,默然不語,郭旭續道:「之後,海潮不知是何原因,竟成了漢王的義子,在漢王兵敗自縊後,海潮用計脫困,當時,他大可帶著月華神劍,縱橫江湖,何必去淌一趟不必要渾水,特意關山萬里的趕至江北,助靳嘯風攻破雪園。采玉,他是為了妳而來的!」采玉怔了半晌,淒然道:「難道…真的是為了我,才使他們師兄弟同室操戈、鬩牆而鬥,終致釀成巨禍。」忽聽得一人縱聲笑道:「不錯!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妳,這種癡狂的行徑真是可悲復可嘆啊!」旭玉兩人心頭一震,驚道:「海潮?」仰首瞧發聲處,卻見雲淡星稀、鉤月斜掛,此外空盪盪的並無別物,忽見得一青衣男子平平穩穩的端坐在一高松之巔,正是海潮,旭玉對望了一眼,提氣躍上樹巔,向前撲去,海潮似乎身子未動,旭玉兩人這一撲卻是撲個空,只見海潮行動如鬼魅般,未發出半點聲響即飛身下樹,長袖揮動,身影微幌,瞬目間已沒入黑暗中,不見蹤影,旭玉兩人相顧駭然,均覺得海潮的功夫高得出奇,遠勝於慕容雪與靳嘯風,真是生平從所未見,兩人怔了半晌,郭旭拍了拍采玉的肩頭,說道:「很晚了,去歇著吧!明天還要趕路的。」

翌晨,慕容雪等人用過早膳後,準備動身上路,卻見鐵衣神色匆匆的走出,道:「有沒有人見到采玉?」眾人皆搖了搖頭,說道:「一早就沒見到她了!」郭旭情知不妙,立刻過去檢視采玉昨夜落榻處,只見她帶走了隨身衣服和兵刃、銀兩等,郭旭暗暗叫苦,心道:「采玉去找海潮了!她深知海潮的武功出神入化,遠勝於我們,不願我同去,枉送了性命!」郭旭沉吟了半晌,道:「穆將軍有重任在身,需速回京城覆命,所以行程是耽擱不得的!你們上路吧!我策快馬去尋找采玉,待尋回采玉後,再趕上你們。」眾人聞言,當下都答應了。

郭旭整治行裝後,立刻策馬尋采玉去了,他在方圓百里處來來回回的尋找,卻是不見采玉的蹤跡,眼看夕舂西下,天邊殘霞猶燦,郭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就在此時,樹林中忽然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郭旭大喜,忙下馬尋去,在稀微的星光下,只見采玉與海潮激鬥正酣,郭旭見狀,立即欺身加入戰場,挺劍向海潮刺去,采玉驀地見到郭旭,不覺得一怔,手下招數便緩了,郭旭叫道:「采玉,雙劍合璧!」采玉忙仗劍上前,使出倞風密雨斷腸劍法,將海潮裹在劍光中,海潮只覺得青光鬱鬱、寒氣森森,望向四面皆是萬朵劍花,登感眼花撩亂,心下暗驚,知道今日碰上了勁敵,當下不敢怠慢,振起精神,長劍出鞘,舞了開來,護住全身,月色溶溶之下,閃起千道白光,即使旭玉二人的劍氣縱橫、凌厲絕倫,卻也是近不了他的身,劍光霍霍中,采玉低聲問道:「你何必來找我呢?我一聲不響的走了,便是不希望你同我一齊枉送了性命!」郭旭連出數劍,將海潮的攻勢接了過去,說道:「難道妳忘了,我倆是生死與共、悲歡相承的嗎?」采玉向海潮右腿橫削一劍,說道:「這是我與海潮之間的事,殺夫之仇若是不報,水華枉為人妻!你我傾心相愛,卻不代表我們必須同一個是非、共一個恩怨!」錚的一響,郭旭長劍斜刺,化開了海潮的攻勢,說道:「我只記得你說過的一句話…我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險同赴、有苦同嘗!」采玉聞言,心下感動,兩人心靈交通,雙劍鋒芒斗長,海潮聽得他們一番話,卻是心頭火起,恚怒交迸,叫道:「好!今天就讓你們死在一起,作一對同命鴛鴦!」語罷,十成內力運至長劍,舞了開來,那劍勢何等凌厲,竟將旭玉兩人手中的長劍震飛,不待旭玉兩人反應過來,海潮長袖揮出,數十枚玄冰神針徑奔郭旭的面門,郭旭危急中不及細想,一個「鐵板橋」仰後便倒,海潮見機不可失,內力運至掌心,猛向郭旭肩頭拍去,采玉大驚,欲搶上來救,不料海潮百忙中左袖橫掃,發出一把神針,向采玉上中下盤激射而來,采玉聽風聲颯然,雙足急點,躍起丈餘,就這麼差於片刻,海潮的玄冰神掌已拍在郭旭的肩頭,海潮見一掌既中,並不再進擊,反倒縱聲長笑,提氣飛身離去。采玉忙縱身上前,扶起郭旭,急道:「郭旭,你怎麼樣?」郭旭霎時間只覺得全身冰冷徹骨、奇寒難熬,眼前一黑,竟自暈了過去,采玉深知海潮的玄冰神掌一旦沾身,頃刻間便會斃命,郭旭仗賴著深厚的內力,護住一口真氣,不讓毒質攻心,倘若時候一久,玄冰毒衝破真氣,毒質侵入周身百脈,屆時縱有解藥也無法挽回性命,想到這兒,采玉不由得淚盈滿眶,忽然間,青影一幌,海潮斗然出現在采玉的眼前,雙手扣住郭旭的脈門,道:「妳要他死還是他活?」采玉驚道:「你放開他!」海潮見采玉神色甚為著急,關切之情橫溢於面,心中微微一酸,說道:「妳想救他,是不是?」采玉冷冷的道:「即使我想求你饒他一命,你也斷然不允!」海潮道:「要我饒他可以,倘若妳自甘就死,我便為他解玄冰毒,並且不再與他為難!」采玉微微沉吟,說道:「像你這樣陰狠的人,要我如何相信你!」海潮凝視著采玉,說道:「妳我在不凋山莊相聚了一段不算短的時光,難道妳不知道我是個言出必諾之人嗎?」采玉望了郭旭一眼,只見他命在頃刻間,不由得心中一陣搐痛,道:「好!你別忘了你的承諾。」語罷,橫轉長劍,便向頸中抹去,海潮斗然揚出暗器,將她手中長劍震脫,采玉怒道:「你待怎樣?」海潮道:「我不忍見妳血濺五步,我的獨門暗器玄冰神針劇毒無比,妳將毒針扎在自己的脈門,立時全身麻木,死得最無痛苦!」采玉此時相救郭旭之心急切,見兩縷寒光徑奔面門,不及細想,皓腕一揚,輕輕巧巧的接過兩枚玄冰神針,猛向脈門扎落,這麼一扎,采玉全身登感麻痺,她心中一陣酸楚,柔情萬種的望向郭旭,卻聽得海潮說道:「水華,妳真是不了解我,至今妳還不明白我對妳的一番情意嗎?我怎麼捨得傷妳呢?」采玉此時已略感昏眩,身子微幌,俯面摔下,海潮縱身而上,將她抱在懷中,采玉大驚,使力掙脫,卻覺得四肢軟洋洋的毫無力量,朦朧中只聽到海潮在她的耳邊柔聲說道:「別怕!銀針上沾的不是玄冰毒,是麻藥!水華,倘若我倆作了夫妻,妳就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我,不會再惦著郭旭這傢伙了!是不是?」采玉驚駭不已,沉肘反掌,但這一掌軟弱無力,海潮微微一笑,以口相就,吻了吻她的臉頰,采玉心中的驚慌已到了極處,怎奈全身軟癱,掙脫不得,霎時間五內俱焚,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郭旭迷迷糊糊中只感到涼風拂面,睜開眼來,但見朝暾東升、曙色乍現,他心中一凜,欲坐起身來,卻覺得全身軟癱如泥,連一點兒力都使不出來,驀地,郭旭見到海潮站在他的身旁,冷眼斜睨,說道:「你總算是醒了!我還以為解救不及了!」郭旭道:「你為什麼要救我?」海潮「哼」的一聲,道:「我是一個言出必諾之人,我既然答應水華饒你性命,就決計不會為難你!」郭旭舉目向四周望去,問道:「采玉呢?」海潮冷冷的道:「她走了!」郭旭道:「走了?不可能!莫非你對她下了毒手!」海潮乾笑了幾聲,說道:「下毒手?我與她作了一夜夫妻,疼她尚且不及,何況是害她?」郭旭怒道:「你說什麼?」海潮冷笑道:「咦?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我說我與她一夕風流,作了夫妻啊!倘若不是如此,我怎麼會對她言聽計從,饒了你的性命呢?」郭旭聞言猶如身入冰窟中,臉色慘白,全身發顫,說不出話來,海潮邪邪的一笑,說道:「可惜啊可惜!這一刻旖旎風光沒讓你瞧見,唉!那銷魂滋味…哈哈…」說到這兒,海潮又是乾笑數聲,郭旭聽得熱血直湧入腦,幾欲暈倒,海潮見狀,縱聲狂笑,身影微幌,已走出丈餘外,遠遠聽到海潮的狂笑聲在林間迴盪,絡繹不絕。

郭旭全身軟癱,動彈不得,躺在纏松蔭下,從上午挨到下午,又從下午挨至黃昏,眼看暮靄四合,一抹淡月升起,這幾個時辰中,他心裡的苦真非常人所能想像,過不多時,郭旭覺得力氣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上,他雙手撐地,慢慢站起身來,只聽得遠處樹林中傳來一陣陣梟鳴,突然之間,郭旭胸中熱血沸騰,心中大叫:「采玉此時一定比我痛苦百倍!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郭旭下了決定後,立刻振起精神,到附近的鄰鎮找了家客棧,略事休息。天亮後即策馬四處尋找采玉。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間已過了一個月,采玉仍然音訊渺茫,郭旭的一顆心隨著日子的過去不斷的往下沉,一日,郭旭在酒坊打尖時,卻見一農家小孩奔至桌前,叫道:「大哥哥!有件物事給你!」說著便將手中一束花擲過來,轉頭撒腿就跑,郭旭心下奇怪,將花束拿起,卻見花束上縛著一封信,忙撕開封皮,抽出一張信紙來,郭旭只望了一眼,不由得心頭一震,這秀雅的字跡正是采玉的親筆,只見紙上寫道:「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月兔空搊藥,扶桑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前後更嘆息,浮華何足珍。」閱畢,郭旭愣了一會兒,斗然驚覺,如箭離弦般衝出酒坊,三起三落,瞬目間已趕到那農家小孩的身邊,那小孩見他如鬼魅般無聲無息的追出,不禁大駭,轉身便逃,郭旭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給你這束花的人是不是一位姑娘?」那孩子一愣,道:「是啊!你怎麼知道?是一個漂亮的姊姊拿給我的!」郭旭急道:「那位姊姊往哪兒走?」那孩子指向東方,說道:「那位姊姊往山澗去了!」郭旭不待他說完,雙足一點,身子從丈外遠處躍上了馬,雙腿一挾,馬兒向前急衝,絕塵而去!

郭旭騎著駿馬向東疾馳,沿路卻是不見采玉的蹤跡,復行一陣子,即到了山澗中,舉目望去,但見荊莽森森、空山寂寂,哪裡有采玉的影蹤?郭旭怔怔的站在風中,眼看夕陽西落,暮色逼人而來,寒氣陣陣透入體內,正如他的心中一片冰涼,驀地,郭旭一躍而起,縱聲叫道:「我不要成為天地間的一逆旅!我不要如那白骨寂無言!妳說過陪我一生一世的!怎麼妳不守信約?」這幾句話震得山谷皆鳴,但聽得群山響應,似乎每座山峰都在淒厲叫喊:「怎麼妳不守信約?…不守信約…不守信約…」餘音迴盪在山澗中,久久縈繞不去!此時空中突然猛起個焦雷霹靂,滂沱大雨一傾而瀉,郭旭如一具石像般呆立在原地,在那陣陣淒風苦雨中,郭旭心裡的思潮起伏,兒時聽到的一首情歌似乎在耳邊纏繞著:「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全篇完】


憶舊當年/長風飄雪玉玲瓏/劍氣簫心/穹蒼雙鷹/

番外篇/風雪再翩/流風回雪